背影

背影

在你的鼻梁上、脸颊旁、眼睛里、生活不知不觉流下了痕迹。不只是青丝泛白，皱纹初上，更多是眉眼间的一种无奈、坚韧、严肃或迷茫。

这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平常衬衫，平常的皮鞋，喝着平常的咖啡、坐在我面前。但我看着：他皮肤松弛、眉毛稀疏、鼻梁下榻、还有眼皮耷拉，使得眼睛略凹了下去，因为年岁而不再饱满光亮。

在和旁边的朋友交谈讲话时露出的精明、让人猜测他是个四处奔波的生意人。那位朋友问起生活、突然他脸上现出一种微笑、眼睛垂下望下桌面、微微眯起，眉间含着不便吐露的苦涩和沉默思索。只短短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恢复了平静，又重新投入到生活的洪流中了。他起身，拎起磨破了皮的包，像拎着一筐满满的菜道别而走。他转了身刚迈出一步，却叫人吃了一惊。

我看到他的背影是那么的拙钝，肉堆砌在一起，像是因支撑不住身体微微后倾，白衬衫笼罩了一层沉重的阴影。这一种深沉和疲惫使他正面与所有中年人相似的鼻梁嘴唇眼睛身材、平淡无奇的打扮像从一种正在吞噬的苍老中挣脱出来，背影中密密匝匝刻满了与生活斗争后留下的痕迹，深沉之中却见一片刀光剑影。

这个平凡人使我产生一种同情、好像是对这整个社会中无数像他一样，曾经年轻过，却为了在生活水深火热的刀尖上昂首挺胸，而永远把勤苦留给事业把辛酸藏在背影里，渐渐掩埋了人生之雨露花香的一代中国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时代烙印深深刻在每一颗不服输的心灵上。为他的敛额，为他那一秒钟里似乎复杂的深思，我心情徒然沉重。

我观察母亲的背影。

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只有我深切看到过她的泪水。确实会在某一刹那，也许是某个夜晚，在一场和女儿的争吵后，她因自己心情受工作影响而不佳，对女儿言语过激而内疚；而我因长久的郁闷不得抒发，不得母亲理解的委屈而无言地走过她身旁，却听到她轻轻地说：“囡，对不起。”

泪水决堤。

千万种汹涌堵在一起，我无地自容，她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啊。我的自私与幼稚在母亲的宽容面前，好像大海用力抵挡狂风使平阔的海面上唯一的一叶帆舟安然无恙渡过。帆舟不知怎样高高扬帆才能微微回报大海的关爱，使海为拥有这一叶帆而自豪。

只能紧紧地抱着母亲，屋子静得只有两种哭泣。在那一刻，也许我们两个人的生活真正交汇了。本是因各自的烦恼而引发的争执，因爱，生活那嚣张跋扈的困扰如汤沃雪。

看着她拾起手上的活、递给我纸、重回到生活中去。看见她蹲下后略显臃肿的背又重新直起来。背影里并不见很多中年人的无奈。她平静地扫地拖地、又坐回电脑前，开始锁起了眉头。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所有我能从那张依旧清秀美丽的脸上看到的欣慰与微笑。鼓励与阳光、只在母亲与女儿之间、在我很难参与的地方、有着被生活锻炼出的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或者更深的忧伤。然而在被生活牵扯之后，她依然是这样的，要对无知的女儿道歉。即便深夜难以入睡，还是早起送女儿上学每天给她鼓励。而天真的女儿，以为母亲从来像她看到的那样充满活力和微笑，并习以为常甚至从不重视。

在那一种我无法直接看到的背影里，蜷缩着其他东西。然而这一切都是那么真诚，因为她爱我而乐于承担好责任，我为这纯洁和我的愚蠢而流泪。

每个人在背影里塞的东西不同，数量不同。不同种蓝色的忧伤，不同种声音的欢乐，也有一个人披着隐形衣，隔离世界独自分享的秘密。

它是过去，是现在并永远直面着未来，誓要容下全世界，容下你。生活创造了它，虽然时常使人难过，似也该感谢生活，将我都不认识的我，你都不知道的你悄悄藏到背影里。

外公的背影里有一种直白。直白地说他疲惫、他愉悦、他沉睡。从土地中生长出来的踏实使他不常自省，只是顺着生活的浪走着乏了便乏了，阻碍便阻碍了。可看到那一步一步踩在田垄上扛着铁锄的高大背影，坐在昏暗灯光下在烟雾里耸起肩会有暂时迷茫的老人，好像个自卑的孩子躲在在某个角落。那是背影里我不会了解的过往。

长大的人的背影，像由无数颗小石子堆积起来。因为是背影，便少有人，连他自己也不会去细细端详光怪陆离的石子的故事。

正在长大的人的背影却是一片未填满的单纯，是身体本来的形状。看着弟弟像小鸭子一样挺起渐渐肉实的胸膛，心情明朗。他的背影中只有小熊似的憨厚，像无云的晴空，潜伏着很多精彩。那也是未知的，但我乐于知道。

我的背影里有什么？很好奇。走在路上的时候她会因疲惫而弯曲起来，哭泣的时候会耸动。有我身体原本的形状，是不是也有我成长的痕迹。当我挺起胸膛，笔直了双肩，逆着光义无反顾叩开那扇未知的大门，我想我的背影是一个少年人应该有的勇敢样子。而那门后的未来要用怎样的背影走下去？只管走下去。

我坚定，亦坚信。

作者姓名：钱淼祺             学校年级：绍兴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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