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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组3】数据时代,无人生还 邵怡琪

作者:四月茶茶 投稿时间:2019-11-15 22:03:22



                         〈   0   〉        

       屋里没开灯,窗打开着,薄薄的灰色窗帘随夜风漂浮。康元披着黑色大衣,倚着窗,一根一根地抽烟。

       桌上的电子始终显示此时是深夜11时55分。黑暗包裹了他,只有点点火星明灭,苟延残喘地燃尽最后的生命。男子静静往窗外看,中分发型微乱,一缕烟,袅袅而上。他皮面白净,鼻梁高挺,一双凤眼深长,着实是个优雅的美男子。

       他抽的是混有高浓度人格安眠剂的烟。康元六岁被查出患有人格分裂,今年他三十岁,他已经和另一个人共用了24年身体。

        他身后是寥落的昏黑。




    

                         〈   1   〉          

       康元一睁开眼,就看见赵医生穿着白大褂忙来忙去,头上有一行刺眼的数据。刚进行完催眠治疗,他昏昏沉沉的,揉了揉眼睛,强撑起身子坐起来。

       “醒了?”赵医生转过头来,露出白牙一笑,“感觉怎么样?我跟元康聊了聊近况。说不定有朝一日,你们两个人格能融合在一起哦。”

        元康是康元的第二人格。元康调侃说康元的名字俩字都是姓氏,干脆他就反一反当做名字叫算了,于是元康这个名字就随便地出来了。

        康元曾经是个沉默的不合群小孩,他不喜欢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只喜欢一个人在桌子边拿着画笔画啊画。元康不一样,他是大人眼中乐观向上的孩子,是能给家庭带来欢乐的可爱孩子。小时候父母安慰康元,没事,就当你多了个兄弟,你们俩住在同一个身体里,轮流醒来,你们都是爸爸妈妈的好孩子。他作为第一人格,却本能地反感住在他身体里的第二个人,但他不说,他只是随着父母的话默默点头。他隐隐感到父母爱的偏移。即使那时候他还不到十岁,他也看得出父母最希望谁是他们的孩子。

       康元接受了那么多年的治疗,早已对医院的药水味和各种奇奇怪怪的疗法感到厌烦,甚至是恶心。从小到大看了这么多医生,不过也是给他多配几种昂贵的药物。治愈的几率是有结局无非是两个,要不一个人格死去,要不两个人格融合——虽然康元从不对这种说法抱有希望。他本打算配点药就完了,无奈元康治疗的积极性极高,他虽不喜欢元康,却也懒得反对他——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又来到了这令他厌恶的病房。

       “康元?”赵医生的话把他从遥远的思绪中拉回现实。康元定了定神,从床上起身问:“赵医生,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我还有张设计稿没画完,我今天得赶回去画。你先把我的药给我吧。”

       “陈姐再过五分钟会送来的。”赵医生声音中带着淡淡的不满,“这年头真是什么都不好当,连你这样一个风生水起的设计主管都要拼了命地交稿。”

       “赵医生你不也一样吗?”康元淡淡一笑,“现在医院里哪有护士啊,都是机器人,你们医生竞争估计也大得很吧。”

      “这几个月来好几个医生被炒了,我要是再不拼业绩估计也要被裁下去了。” 赵医生无奈地摊开手,“现在这个大数据时代,简直就是把人逼成了机器人。也许有的时候我们的选择还没机器的正确呢,有什么办法呢,人类为了赢的过机器只能做更正确的选择,变得比机器还机器……对了康元,我上次和你说的那种植入意识的疗法你去考虑过没有啊?现在这个大数据时代,要在你的脑中植入意识也不困难,可以加快你和元康的人格融合……”

       “这个我还在考虑,下次再告诉你,”康元快刀斩乱麻地截断了赵医生逻辑混乱的话题,“你上次说要给我配置一种新药?什么药?”

      “啊这次除了利培酮这类药还有一种新型药物,人格安眠剂。这种药剂能使当前使用人格在48~60小时内沉睡——相当于这个人格连续两到三天沉睡而不出现,你和元康是一天换一次班,要是有时谁想好好休息或者谁想多用一天,就可以用它应急。”赵医生推推眼睛,“但这是高浓度的安眠剂,使用过多会破坏中枢神经,当前使用的人格会出现意识受损,甚至是死去。这种特效药做成香烟的模样,你到时候可别误抽了啊。其实你的烟瘾也该戒戒了,元康和我抱怨过好多次了……”

       “陈姐!药送过来啦!”门外传来的高跟鞋声吸引了赵医生的注意力,他站起来,向门外招手。




         红色的信号灯闪了几下,绿色的信号灯亮起,还在低头玩手机的行人条件反射地迈开了脚步。五颜六色的灯海在汽车的引擎声中明灭不断,路两旁的大厦之上流光溢彩,衬映着杭州这个大都市繁华而荒乱的夜。

       康元拎着赵医生给的药,在人群中匆匆忙忙地走过斑马线。很小的时候,他就讨厌这种人挤人的感觉。他抬起头,除了看到不断明灭的手机屏幕,就是人们头上一行行闪着荧光的刺眼数据不停晃动。

        21世纪晚期,人类全面进入数据时代。每个人一出生就要在头顶装一款数据设备,能显示人们的各种基本信息。领导者声称“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每个人都简便地可以进行大数据分析,人类可以像机器一样做出明智的选择”。

        康元不喜欢。他是个追求艺术美的人,小时候就喜欢画画,梦想成为艺术家,因此后来才会选择艺考。他不懂为什么人头上要加上这么一个多余的数据。

        过了马路,他短暂地停下,紧了紧高高束起的头发——自从几年前,他就有了蓄发的习惯。一对情侣从他身边牵着手走过。裤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他没有管它,只是大步流星地向地铁站走去。他急着去画那张完成了一半的设计图。




    

                         〈   2   〉                 

       康元从不和别人说自己有两个人格。 他和元康说好了,在公共场合他们要装成同一个人——他怕元康这爱哗众取宠的家伙会那这种少见的疾病大肆宣扬,来博得众人的惊异,同情,甚至是病态的刺激感。事实上,尽管康元是第一人格,他还是尽力装成元康的模样,因为元康是不可能委屈他自己假扮成康元的性格的,况且康元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性子不讨喜,还不如变成个元康一样圆滑风趣的帅小伙。

        元康是交际界的高手,顶着一张好面相,动不动向小姑娘抛个媚眼,惹得人家半天在那里脸红地嘻嘻笑。康元想起他的高中时代,那时元康才十七岁,就已经交过好几个女友。元康请求他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去应付应付她们,康元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差事。每次挽着那几个漂亮小姑娘的手,她们身上香水和护肤品的味道总是防不胜防地钻入鼻中,腻得令康元反感。

       康元是班上公认班草级别人物。他帅气,幽默,不拘小节,家境富裕,是许多漂亮女生的理想型。康元总是用笑伪装着,用笑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

       康元觉得自己内心黑暗抑郁。他几乎和所有人都是朋友,每个社交舞会都他的存在,他却觉得自己有人际交往障碍,他自己。越长越大,他越来越开始厌烦甚至讨厌身边的所有人。

      他讨厌他们那个长着张大饼脸的班长每天耀武扬威地在班级面前发号施令,恨不得什么闲事都管一遍,来显示自己是这个班的头头……他们组那个爱哗众取宠的时尚女生,什么风头都要出一遍,恨不得全世界都为她倾倒才好……他旁边那个次次考年级前五十而深得老师宠爱的好学生,天天恃宠而骄地不参加宿舍卫生劳动,让他无数次联想到了“狗仗人势”这个成语……

      他无数次安慰自己,人总有缺点,他们没那么坏,是自己太偏激了。可他喜欢不起来这群无聊的人。他觉得自己和元康是两个水火不相容的对立面,永远没办法融合在一起。




      在高中的班上康元只觉得一个人是自己的同类。他已经忘了那人的名字,只能暂且委屈他称他为XX了。

      XX是个小个子男生,长长的刘海几乎盖住厚厚镜片下的眼睛。他长相普通,导致康元对他脸的印象就是一团糊糊的马赛克。

      每个人头上的数据资料旁人都可以翻阅,可康元没兴趣去做这种事,可他还是隐隐听到周围同学像苍蝇一样嗡嗡嗡地议论XX。

      哎,你去看过XX的资料没?朋友推荐我去看了,他爸妈离婚了……

      听说他妈是跟人跑的……

      他爸还是个清洁工呢,换我做他媳妇我也跑了……

      穷鬼来这种大城市读书……

      一个贼眉鼠眼的男生带着猥琐的笑容,凑近一圈人中小声说,我跟你们讲,上次我还查到他的心理医疗记录,发现他还是个……后面男生的声音太小,康元没听清,只听见一群人嘲讽地笑,两个帅哥这样我还能接受,就他那长相我都要吐了……

      康元烦躁地戴上耳机。他闭上眼,不再去听后面越来越放肆的议论。

        



       康元经常听到厕所里传出来男生们近乎变态的笑声。没有一个人阻止,路过厕所的人只是看戏一般,要不直接走开,要不停下来驻足观看。他想到了很久以前看过的黑羊效应。

       无辜的黑羊莫名其妙地受到人群的攻击,持刀的屠夫随着自己嗜血的本心群聚着施暴,冷漠的白羊只是看戏一般地看完了全程,回去之后像嗡嗡叫的苍蝇一般告诉别人自己的所见所闻。

       白羊不知道自己和黑羊唯一的区别不过是长了不同颜色的毛。可这世界没有绝对的颜色。就像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对与错,往往存在于人们的口中。这才是黑羊的原罪。

       他看到每次XX从里面出来,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发型乱糟糟的,衣服湿湿的,乱乱的,有的地方甚至被扯破了。有次康元去厕所洗手,看到XX对着镜子,沉默地擦去脸上刚染上的脏污。康元从镜子里默默地看着XX,默默看着他已经被擦得红红的脸。他和XX没有交情,他也从没有站出来XX说过一句话。他只是递了一片创口贴给XX——那是他早已准备在口袋里的。XX对他笑了笑,说了声谢谢。

       康元对自己鄙视极了。





       那天是周五,他刚从老师办公室交完作业回来,就看到全校都沸腾了,有个刺耳的女声不停地尖叫,有人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坐在位置上自习的同学像是猛兽闻到猎物的味道一般地腾起来,有的不停往床下张望,更有甚者涌出了教室。哇,是XX跳楼了诶!我去,他就这么死了?

       刚才还萎靡不振的同学现在像是被打了鸡血,眼里闪着疯狂的,嗜血的光,一股脑地涌向楼下。康元的手机连续振动,他知道一定是元康关注的几个漂亮女生在社交网站上发动态了。有两个女生跑着经过他,他听见她们说,这人怎么非挑周五自杀,不然我们就能放一天的假了。

       康元想吐。他感到了恐惧。一串一串数据随着奔跑跳动,他发现自己不认识自己的同学了。不管曾经是屠夫,还是白羊,甚至是黑羊,全都成了吃腐尸的怪物,吃人的怪物,他们闻到了血腥味,他们急不可耐地去争抢猎物,可这不够,他们还要在死人身上捞点好处。

      康元僵硬地站在原地,在不断流动的人群中像是逆行。他心中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感到XX站在楼梯转角,默默看着整个学校的学生兴奋地冲去他的自杀现场。康元心中发毛,青天白日下他第一次生出这种感觉。他不敢往楼下看。





      XX死后,之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大饼脸班长终于发话了。他情真意切地在班里发表演说,内容就是几十年前就已经俗得发臭的话题抵制校园暴力。曾经的白羊甚至屠夫也不停附和着。

       ——他们的模样像是曾经帮助过XX一样真诚。

       




      后来有天晚上路过老师办公室时,听见里面几个老师聊天。XX这孩子怎么会这样呢?平时不是好好的吗?男孩子玩玩闹闹也很正常啊。

       这孩子也是可惜,怎么会有这种心理呢?他是想让自己家断子绝孙吗?这孩子,就不知道做什么选择才是对的吗?

       都是他父亲的不是啊……

       康元听了一会,便蹑手蹑脚地走开了。他竟开始想念与他只有点头之交的XX。夜风从楼道口灌进来,凉意席卷全身。




    

                         〈   3   〉                    

     知道康元人格分裂的除了父母,就只有一个女孩子,叫栀子。

      栀子是他的发小,小学就认识,之后一直同一个学校,可惜高中后不在同一个班。栀子也是他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之外唯一喜欢的人。    

      栀子是个奇怪的女孩子。她是少数民族和汉族人的孩子,她上半张脸像极了西北少数民族,下班张脸却像极了汉人。她最美丽的地方是眼睛。她的眼窝微微凹陷,眼珠颜色偏淡,是美丽的褐色,一尘不染,像是桃花潭水,有千尺深。

      栀子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这年头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天天看着俗气地网络小说流眼泪。栀子不是。数据时代,几乎没什么人还在看纸质书了——即使有也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栀子依旧坚持阅读纸质书,甚至看那些晦涩难懂的古文。栀子每周五都约他去学校图书馆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看书。图书馆里只有电子书,他俩就自己从家里带来纸质书,边看边聊。栀子还会对飞花令,康元特意仔仔细细研究怎么对这种根本没人有耐心去玩的游戏,毕竟现在酒桌上都被各种低俗的桌面游戏给替代了。

       栀子还是个娇气的女孩子。她吃不了一点苦,一点痛。有次他和栀子去喝星巴克,栀子点了一杯卡布奇诺,他亲眼看着栀子往里面加了好多勺糖,结果只有浮上来的泡沫是甜的,底下却还是苦的,喝得栀子直吐舌头。栀子在家里是被宠着的,不会做家务,在寝室里拖个地也要忙得满头大汗。他还记得有次栀子和他开玩笑,说以后谁自杀都轮不到她自杀,因为她太怕痛了。

        康元觉得这个世界除了栀子没有真正的女孩子。他想到白月光这个词。每次和元康的女朋友走在一起的时候碰到栀子,康元总是尴尬地别过头去,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栀子知道他有两个人格——他亲口告诉过栀子这件事——也不见怪,只是对他甜甜地笑,他就更把脸别过去了,他知道自己的脸更红了。

        他喜欢极了栀子,却不希望栀子喜欢自己。他有人格分裂这种病,给不了栀子未来和承诺。可他还是忍不住向栀子靠近,感受栀子给他的友情。他无数次想象过他和栀子在接吻,栀子的脸离他好近好近,他闻不到别的女孩子身上刺鼻的护肤品味,只闻到栀子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他给栀子画过一张相,那是他和栀子在图书馆看书时偷偷画的。画中的栀子低头看一本《诗经》。黄昏暧昧的光温柔地亲吻着她,挺拔的鼻梁在脸上打下阴影。暖金色的时光在黑白的素描上依旧浓墨重彩,画中的女孩短暂地成为了他的全世界。这是他的杰作。

       这可能就是青春期欲罢不能懵懵懂懂的暗恋,还有少年拿不定决心摇摇摆摆的做作吧。每次看着纯洁可爱的栀子,康元对自己鄙视极了。可他停不下来。只有栀子,才能让他忘掉自己头上那个刺眼的数据,让他逃离和元康共有一个身体的生活,让他短暂地离开这个聒噪而荒乱的世界。

       栀子虽然出身普通,长相也不算特别漂亮,在他眼里却是白月光一般的象征。康元第一次仇恨为什么他身体中住着第二个人。他在初恋与友谊的忐忑不安中慢慢长大了。




    

                         〈   4   〉               

         康元当年高考时选择了艺考,惹来了对艺术一窍不通的元康的反对。可这一次康元没有任何退缩。他早就想好了,这辈子就要干这行。最后元康只得妥协了。

        毕业后,康元来到一家设计公司。入职想不到的顺利,经过短暂的实习,他成为了正式员工,成为了一直梦想的服装设计师。从此,他头上的数据里多了一行小字,X时尚集团服装设计师。

        每天早上推开办公室的门,康元都自觉地带上元康的面具。多年来,他伪装元康的水平算的上是炉火纯青,不露一丝破绽。他风趣地和同事们攀谈,大肆地向那些穿着时尚的女孩们眉目传情,被同事们调笑为“才华横溢的花花公子”。

       只有在画设计稿的时候,康元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那个专心的,一丝不苟的,一心一意扑在梦想中的康元,而不是八面玲珑,哗众取宠,处处留情的元康。

       每次盯着屏幕画到深夜,眼睛刺痛,他知道元康第二天醒来感到眼睛酸痛肯定又要骂自己不要命地加班了。康元觉得这种辛苦是一种享受,而并不是为了拼业绩而被迫加班。每次画完,他总是长长舒一口气。他闭上眼睛,开始想念同样也在奋斗的栀子。他想象自己设计的每一件衣服穿在栀子身上的样子。他像个孩子一样咧开嘴笑了。

       栀子出身普通,毕业于某大学英文系。她的求职经历远没有康元那么简单轻松,到一家公司后千辛万苦经过实习也只是当了个普通的总机。康元每次约栀子出来吃饭,栀子总是满脸发光,兴奋的告诉他说不定能调到一直心仪的欧洲业务部。当然每次都没有实现,公司总是能在最后找到更适合的人,可这不能抹去栀子脸上甜甜的笑。

       康元觉得很不公平。他知道栀子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正是她太有原则了,才拼不过那些家境好或是在某些方面特有本事的女同事,才不能混到更好的部门去。他真想拉着栀子的手告诉她那什么欧洲业务部没什么好稀罕的,不要委屈自己。但他没有。生活不是偶像剧,生活教会人们隐忍。





       康元越发越受不了元康经常带回来女人这件事。他不停的警告元康别在外面瞎搞女人,元康不在乎地回答,为什么?她们自愿送上门的。我们又不能结婚,这么纯情干嘛?趁着还年轻好看,及时行乐不对吗?

      有次加班到深夜回去,听到隔壁办公室有人在窸窸窣窣地议论,那个设计部门的主管康元,不就是顶着张好皮相吗?我看他的设计还没我好呢……

      就是啊,听说还是靠父母的关系进来的呢……

      不就是家里有钱长得好看吗,有什么好神奇的?还天天对我的设计稿挑剔来挑剔去,他自己好死了啊……

      你当他怎么当上主管的,他在给我们总监当小白脸!他底下还在和很多女的瞎搞呢……

      这什么人啊……

      康元气得浑身发抖。他气这些长舌妇议论纷纷,他气元康做事越来越不像样子,他更气自己懦弱,一辈子活在元康的控制下。

      




       像是酒醒的早晨,康元一睁开眼,头痛欲裂。他下意识拉了拉被子,却发现被窝里除了他还有别人。是个女人的裸背。背对着他。

       女人被他吵醒,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头上的数据也跟着转动。他看到女人的脸。他的头皮炸开了。他想到了同事议论他的话。

      他在给我们总监当小白脸。

      他头皮发麻。他逃也似地从被窝里起来,发现自己一丝不挂。他胡乱找了件衣服套上,想要逃离这个房间。被窝里的女人有些不快地睁开眼,翻个身滚到他身边,你去哪?

      我去抽支烟,烟瘾上来了。他语气僵硬地回答,女人妖媚地揉了揉眼,不满地说,那好吧,别抽太多。





      他走到阳台上,手里夹着一支点燃的烟。他的所有坏习惯都是元康养成的,除了抽烟。刚开始是同事说设计没灵感的时候抽一支,后来就上瘾了。

      他在阳台上吞云吐雾。他有点想哭。眼睛干干的,哭不出来。他抓了抓过肩的长发——他几年前就有了蓄发的习惯。他不知道他这辈子在活什么。他恨透了元康,恨透了总监,恨透了他自己。他才知道他是怎么进这家公司的,他这个主管的位子是怎么来的。

      他这辈子,以为是在逆境中不停地努力赢来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其实他那点努力根本抵不上父母的钱。他从小到大就是使劲地花父母的钱,人生之路是他自己选的,父母自愿地为他铺好路。

      他以为努力得到的东西,不过是他的家庭,他那张可恨的小白脸皮相给他的礼物。在这个大数据的时代,他根本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他根本不配生存。

      又想到刚刚被窝里像狐媚子一样妖艳浪荡的总监,他想到栀子,想到纯洁可爱的栀子。她歪着头笑,一双眼睛干净地如同不曾污染过的桃花潭水。




    

                         〈   5   〉                      

      康元站起来,对着理发店的镜子端详着自己。镜中男子身材高挑,上身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飘逸了多年的长发如今变成干净的中分。优雅的金丝眼睛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活脱脱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从理发店出来,匆匆地往不远的星巴克走去。今天是康元的30岁生日,栀子仍像少年时代一样约他来一家星巴克,为他庆生。

       栀子太忙了,很久不找他聊天了。康元一推门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日思夜想的栀子。栀子面前只有简简单单的两杯奶茶,两块小蛋糕。她上身和康元一样穿着白色衬衫,下身着飘逸蓝色长裙,像是一朵美丽素雅的栀子花。

       他看着栀子,栀子变得更美丽了,少年时期婴儿肥的脸蛋变得瘦瘦尖尖,一双微微凹陷的眼睛更加明亮,小时候因为自来卷凌乱的长发雅致地烫了起来,干净而整洁,素雅而优美。栀子这一次难得没和他聊工作,她只是和他一直聊着小时候的事。星巴克的灯光暧昧而昏黄,舒缓的情歌在温暖的空气中一点一点地渗透。恍惚间,康元看到了十七岁的栀子。现在就像那时候,没有酒精,没有香烟,没有应酬,没有都市的繁华与虚荣。

      聊到最后栀子给了他一张字条,long time no see, how are you?他一下就认出来了。那是他十五岁走考场考试的时候无意间发现这是栀子的座位——他和栀子初中时不同班——就留下了这张问候的字条。栀子当年笑着说要把这张字条作为他们友谊的见证保存下来,他没想到栀子保存了十五年。 

      今天还给他了。






      那天晚上在下雨。康元与元康的朋友们坐在酒吧里喝酒。康元搂着元康的新女友,一个比他小十岁女孩子,大学生,在他怀里咯咯地笑。

      有个公安上班的朋友无意提到,前两天又有个女的跳楼了,叫什么项子栀的,才三十出头,几个月前查出来有抑郁症,她弟弟还在读高中,晚上写着作业就看到他姐姐跳下去了……朋友只是当做饭桌闲谈一笑而过,康元却浑身发冷。

       项子栀,项子栀。

      栀子是朋友们对她的爱称。





       他冒着雨赶到栀子家楼下。电梯门刚好打开,出来两个穿着黑衣的中年妇女,你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得抑郁症了呢?太可惜了……

       爸妈好不容易养大了,就这么没了……

       爸妈也不知道关心,都三十了还不谈恋爱,心里肯定出问题了……

       还好她还有个弟弟,不然她爸妈这辈子没指望了……

       康元四肢僵硬地走上电梯。他希望这一切是假的,那几个黑衣女子是参加完别人的葬礼回来的。或者说是他在做梦,栀子这么怕痛怎么会自杀呢……没等他胡思乱想完,电梯就停在了他要去的十五楼。他看到栀子家的门开着。

       他冲了进去。没有哭声,只看见栀子的妈妈眼睛红红的。这个娇小柔弱的女人还在和栀子生前的上司攀谈,上司也一副掉过泪的样子,不停的说,上次说要把子栀给调过来,结果又来了个新员工,我想让新员工先去试试,没想到子栀生了这种病,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啊……

      康元僵硬的在客厅里看着。几个亲戚的小孩在沙发上嬉戏,嘴巴里鼓鼓囊囊地塞满了零食。沙发上的抱枕被扔的到处都是。栀子还在读高中的弟弟坐在墙角发愣。电视里还在放着低俗的动画片。没人理他。

       只有栀子,在一张失去颜色的照片里,恬静地对着他笑。她来自另一个无比澄澈的世界。




    

                         〈   6   〉                      

        那天晚上康元做梦了。他梦见了栀子。

        十五楼。夜空是纯洁的黛色。窗开着。栀子坐在窗框上,穿着白色衬衫,蓝色长裙,留给他一个侧影。月色如水,栀子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桃花潭水,月亮在她的眼睛里闪啊闪。

        栀子一直是恬静而美丽的。现在她的样子,像极了十七岁可爱纯真,一尘不染的栀子花。

        康元想阻止她。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动不了。他想喊叫,可发不出声音。他眼睁睁看着栀子像是转过来,微笑着对他说再见,然后纵身一跃,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想到多年前跳楼身亡的XX。

       ——像是只是一朵轻盈的栀子花凋零了。

       一秒之内,他听见隔壁靠窗房间青春期男生的尖叫,听见楼下传来女人的惨叫,听见一扇扇窗打开的声音。他惊恐地看到一盏盏灯点亮,熟睡的人们闻到了血腥味走到窗前,迫不及待地往下看,像极了幢幢的鬼影。他看到一道道闪光灯的痕迹。他听到手机中社交软件的提示音,提示他又该刷朋友的动态了。

       他又看到了当年XX跳楼时的那些吃腐尸的怪物。他害怕地想逃。他动不了。他不停的尖叫。眼泪不停地流了下来。不住地,恐惧地,绝望地。






       半夜惊醒,发现枕头上全是湿的。他很少哭。十八岁之后,他再也没哭过。今天是第一次。

       他抱着枕头,哭不出声,心中的悲伤如同海水倒灌,从眼中决堤般溢出。他恨死了元康,恨死了自己。要是这个世界没有他们俩中的一个,栀子也许不会更快乐。但他知道,推栀子跳下去的,有他的一只手。他是害死栀子的凶手之一。

       他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他希望栀子不要喜欢他,事实上,他还是希望不要再社交软件上看到栀子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消息。他耽误了栀子一辈子。他鄙视极了自己。他这种混蛋怎么配得上栀子?!

       他哭得抽噎。一直以为栀子是最勇敢最坚强的象征,事实上,栀子真的只是个娇气的女孩子,一点苦,一点痛都不能吃。他只是从栀子那里索取,却从来不知道保护她。

        栀子是这个数据时代真正的女人。尽管她头上也有一串数据,可她从来不知道像机器一样做大数据分析,分析如何做对的选择。

       可是,何为对,何为错?

       栀子当了这么多年的总机,她做了什么错的选择呢?就因为她投胎时没有选择更好的家庭?或是没有像别的女人一样利用自己的自身优势上位?

       栀子死了,被这个时代淘汰了。从今往后,他再没有同类。




    

                         〈   7   〉                             

       所以康元想到了死。他要到另一个世界去找栀子。

       这么多人格安眠剂应该够了吧……他安慰自己,不会痛苦的,就是长长地睡一觉而已,醒来就能见到栀子了。

       他望着窗外一根一根地抽烟。他想着,元康会因为他的死感到高兴的,他终于可以变成这具身体唯一的之人了……父母也不会伤心太久……自己走了也不用付多大责任,元康会代替自己照顾好家人的……

        好困。

        他望着窗外,淡淡地笑了。他想到当年的数学课上,自己也是困得天昏地暗,结果下课后看到试卷上一堆不知所云的文字发呆,周五的时候跑去找栀子问问题。

        11:59。

        他静静地看着桌上的电子时钟。他平静和屏幕上的电子时间一起跳入另一个世界。他眼中的温柔如同月光下起伏的黑色大海。

      烟从手中掉落,火星明灭,最终燃尽余生,继而归于暗淡,为去另一个世界的人指路。

       0:00。

       新的一天。




    

                         〈   8   〉             

      “辞职了?”赵医生看着还喘着粗气的元康,不,现在应该叫他康元了。

      “是啊,总算能辞去那个烦人的设计师工作了。”元康的头上还是一段刺眼的数据,只是少了“X时尚集团设计主管”这些小字。他脱掉了厚厚的大衣,“康元喜欢这份工作,我不行,我对艺术一窍不通。我想当作家。”

       “话说你也真敢做啊……虽说只是杀死一个人格,可这也是杀人啊。”元康笑着这么说。他笑起来很好看,一双凤眼弯弯,眼里藏尽了优雅。

       “我也是为了钱啊。我只是上次催眠治疗的时候给他植入了一个意识而已。栀子这个故事不就是你编的吗,大作家?我只是让他产生了栀子这个女人的幻觉,产生了他爱上这个虚幻人物的幻觉,通过你写的故事引导他绝望自杀。事实上,根本就没有栀子这个人。”赵医生边泡茶边说,“在数据时代想给人植入意识不是难事。不过以前来找我干这件事的都是第一人格,我第一次见到第二人格干掉第一人格的呢。”

      “我能怎么办呢,我也想好好过日子啊……都奔三了,我也不想瞎搞了……”元康无奈地耸耸肩,

       “在这个数据时代,总是只有做出最正确选择的人才能活下来,不是吗?毕竟我们要和机器争取生存资格啊。大概我们也被变成机器人了吧。”




                                                         ——FIN.——




邵怡琪     萧山区第三高级中学    高一     106班      指导老师:汪国炎

活动简介

中国中学生作文大赛已连续举办14届,是国内规格最高、规模最大、参与学生最多、影响最广的纯公益性作文赛事,吸引了包括港澳台地区在内的全国数千万中学生参加。中学生天地杂志社作为大赛浙江区独家承办方,自2013年起以《中学生天地》杯作文大赛作为浙江赛区选拔赛,推选优秀选手参加全国总决赛。在历届比赛中,本赛区选手均取得了优异成绩。赶紧敲击键盘吧,我们期待你的参与!

开始时间:2019-09-01

结束时间:2019-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