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色森林

                                雾色森林

夜又黑了下去，李穗盯着木屋破窗外的草丛看了好久好久后，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天没亮，她就被大姨硬生生拉起来起了床，她要去上学。早饭吃的是辣椒拌土豆，她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她不喜欢吃辣椒，她爸妈也不知道。说起她爸妈，李穗的记忆里只有三岁时和父母在村口榕树下分别的场景，幼小的她记得，母亲走时留着一头长发，眉毛又细又浓，村里人都说她长得像她妈，可是为啥她头发这么短，眉毛像条虫呢。拿起书包，从灶前拿了一根结实的木棍，没说一句话，她走了，虽说今年只有十二岁，但她对这条山路的熟悉程度不比任何一个村人差，用木棍拨开草丛，一条路出现在她眼前，平时她就是通过这道路去学校上学的，走出草丛，她加快了脚步，但是又忍不住想后看了一眼，伴着一些薄雾和微弱的阳光，她看不清什么。转过头她走了，这条路上，她不知回了多少头。

远处一直送丧队伍正在缓缓走来，由于农村下葬一般在晚上，山路难走，一伙人抬着棺材上山难免会耽误一些，李穗有些见怪不怪了，可是心中咯噔一下，送丧队伍里的不是张强的妈吗，原来出殡的是张强，这段时间村里确实死了几个人，有年迈的，也有像张强这样的年轻人，张强比他大两岁，却和他在一个班里读书，和村里很多小男孩一样，张强年仅十几岁便开始抽烟，不学无术。李穗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全部出来了，她得加快脚步，赶快赶到学校里去，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向了草丛，一束阳光打在她脸上送葬队伍在渐行渐远，她好像想起了那个下午，儿时，他和张强玩过几次，但不只他们两个，还有其他几个同龄的孩子，他们在用泥巴堆小人时，张强说他堆的小人的眼睛和李穗很像，都又大又圆，很漂亮。回忆就这样停止了，李穗不知为何会突然想起这件事，她好像很久没有想起过小时候的事情。身后突然响起女人洪亮且悲壮的哭声，李穗不回头也知道，张强赶在鸡叫前下葬了，哭声一直响着，李穗走出好远，依旧能够听到，他的心突然有些疼，回头又看了一眼，草丛已经没了，在他身后是光秃秃的羊肠小道，李穗回过头来，看着自己脚上的鞋，张强出事时她就穿着这双鞋，张强是被老师活活打死的，原因是他抽烟，打架，不学无术，当时张强被老师追着打，打到头皮出血了，也没罢休，她和全班同学看着热闹，没有人劝架也没有人呼叫，有些人在看书，而她在和邻桌编花绳，她偶尔抬起头来看一眼，又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了，突然啪的一声，张强倒地了，老师拿着棍棒立在他面前，穿着棉服的他沁出了汗珠，又听见啪的一声，当学生们抬起头来，地上只剩下一根棍子和倒地不起的张强，在张强父母赶到前，张强咽气了，她妈没掉一滴眼泪，指着校领导破口大骂，你们这帮畜生，狗仗人势的东西，把俺儿害死了，你们要坐牢的，要陪俺家一大笔钱的，俺和他爹不会让你们好过的，张强的父亲，这个平日里老实巴交的男人，泣不成声，把儿子的尸体拉回了家。那天过后，大家又恢复了平静，该上学的上学，该工作的工作，只是李穗清楚地看到，在张强死的那天夜里，老师就躲在她家不远处的草丛里，她醒来后，努力睁大眼睛，却再也没有看到过他。

连她自己都在怀疑根本是做了一个梦。她走啊走，脚下轻飘飘的，不知怎的眼前出现了村口的大榕树，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她世界里的女人，她倚靠在树边，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醒来了，迷糊着走到了学校，新来的女老师早就来上早课了，全班也就他一个人没来上学，站在门口的她有些不知所措，但是他还是推门进去了，本想着会挨骂，但是确是一团哄笑，同桌张翠平时心直口快，他不顾老师在场，就笑着说道，李穗，你怎么带着假发，还化了眉毛呀，你去哪里混了呀，哈哈哈。在场的同学也都愈发激烈的笑起来了，只有女老师还站在原地，这时李穗才看清楚她的样子，很年轻，也很愤怒，于是下一刻他就被老师叫到外面罚站，她有点欣喜，以前可是要被打手掌的，这个女老师可真不错，这样想着，他又想起了那个草丛，早上的太阳带着湿漉漉的感觉，照的她整个人懒洋洋的，睡意又再一次袭来，迷糊中他看到了张强，原来大白天真会见鬼，张强穿着白色的体恤，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很青春，阳光照在他脸上的时候，有点好看。李穗没有觉得他是鬼，因为电视里鬼都是很丑的，此时的张强换了一个人似的，张强向他走来，送给了他一个泥人，眼睛和她的一样漂亮，然后牵起她的手走了出去，走着走来到了张强家，他父亲坐在了门前的大樟树下抽着旱烟，一股说不出来的惆怅，鬓角有些花白，手指有些粗大，和普通的农村男人一样，这时他的母亲走了出来，令李穗意外的是，这位平时犀利泼辣的大娘，一改原来做派，没有抱怨，没有牢骚，而是搬了凳子走了出来和丈夫一起并排坐在了一起，给丈夫沏上了一杯茶，接着就把目光放向了远方，好像在等待着什么。李穗有些恍惚，他的父母如果在家里，会不会是这个样子，他们在门口等待的会不会是自己呢。她离开了张强家，一路的奔跑，一路的摔跤，好痛啊，李穗这样想着，一滴泪从他的大眼睛里留下来，泪水越积越多，她听见好多人的哭声，其中有张强妈的悲号，也有很多很多熟悉的，但她记不起来了，哭声渐渐平息了，她回过神来，觉得身体湿漉漉的，低头一看，水把她的腰给淹没了，她借着水的反光，看见了自己，她留了一头长发，眉毛又细又长，她回过头，以为妈妈回来了，可是身后没有一个人，只有被水浅浅湮没了的村庄，她眯着眼睛，好像又看到了那一丛草堆，奔跑，她要奔跑，哭声又渐渐响起，又渐渐平息，整座村庄就在这样一个有一个的轮回中，激烈又平息。

鸡鸣响起，李穗惊醒，她不知道这是哪里······

这个故事是在暑假时听一个湖南小姑娘说的，应该不是假的，只是小说化了，中国的乡村还是无比悲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