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4题】+圣巴托罗缪之夜+王湘宁

圣巴托罗缪之夜

王湘宁

在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显现，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许多花瓣。

                                                                                 ──庞德

“现在──是冒险时间。”查理宣布，“我们要沿河而上，在圣巴托罗缪之夜到来前驱逐所有的怪物。”

“当我们光荣地宣告胜利……所有人都会视我们为英雄。”威尔补充。他戴着格纹鸭舌帽，小小的脸绷得笔直。

“在世界的尽头，我们将能看到神迹！”安妮绞着双手，热切地睁大蔚蓝而漂亮的眼睛。

三个孩子手牵着手回头，街道无声向前蜿蜒──像童话故事里曲折的长河，拐角处躲藏的魔鬼伺机而动。那么多那么多等待探索的危险！

他们穿过空荡荡的巷子，鞋跟哒哒地敲在路面上。难得的没有下雨，墙上贴的旧报纸耷拉下半边，在风中来来回回地鞠躬，黑白照上的面孔了无生机。威尔满怀希望地在一处店铺门口止步。橱窗里的灰尘跳着疯狂的查尔斯顿舞。

“我好久没看见史密斯先生了。”安妮喃喃说，“他会把卖不完的面包送给我们。”

“也没有看见他的太太。”威尔不安地看着自己的伙伴，“偶尔……我偶尔会听见屋里传来怪声。祖母说怪物毁了他们一家。”

查理沉静地站着。他们同时听见门缝里漏出细细密密的流水似的哀哭，安妮往后退了半步，查理的表情蓦地严肃，他决绝地推开小店半掩的门冲了进去。店堂后通往公寓的门紧锁，木地板上被阳光框出大大小小的方块，黑黢黢的角落闪过一团跃动的影子。影子晃动、蒸腾、投射出奇形怪状，一点点地往货架移动──

“抓住它！”威尔叫嚷着。影子向他们横扑而来，安妮下意识地用双手挡住眼睛。有什么飞快地窜了过去，查理紧追不舍地跳下店门口的石阶。黑影在日照下化为一只乌鸦，圆滚滚的眼睛盯着三个孩子，嘲弄似的踱着慢步。

威尔气愤地从地上拾一块石子打去。不详的鸟儿惊叫一声，扑棱着翅膀飞去了。

“这个坏蛋，它永远不会来了。”威尔故作老成地啐了一口唾沫，“祖母说乌鸦是带来死亡的鸟儿……它飞到哪里，哪里便哭声遍野。”

安妮小心翼翼地把口袋里取出的手绢展开，拣了几片鲜艳的干花瓣，用碎石轻轻地压在橱窗边。查理说这会使魔鬼永不来侵犯。神父准许她摘几朵教堂周围的玫瑰：“如果你认为这能使你快乐一点，全采下也无妨。”

花瓣上有春天的味道！安妮想。她挑了一朵最大最美的搁在威尔祖母的坟前。说是坟，实际不过一个粗率的深坑。春末时潮湿的空气带走了许多人，他们沉沉地睡在同一座墓穴，去往同一个天堂。

“魔鬼在作祟。”查理信誓旦旦地说，“医生的眼睛和耳朵被它们捂住了。他总是忙得脚不沾地，从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守在他的门前。”

“但杂货店老板每次请他，他总是在家。”威尔犹豫地晃着脑袋，“如今他们都不见了──我不知他们去了哪儿。”

查理瞪了他一眼，庄严地清了清嗓子：“我们有必要采取一次行动。这条街上──费解的事太多了。一切的端源就是因为魔鬼携着它的怪物仆从来到这里。我们必须在它们撒下所有不幸前找到它们，赶走它们。”

于是三个孩子站在了路口。对面不时走来几个邋遢的男人，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他们的四肢好像没有力气，奇怪地随着步伐扭出弧度。他们涨红的脸缩皱在衣领里。

“我父亲也是这样。”安妮低声道，“他没有一次按时回过家。母亲说他被怪物附了身。”

女孩勇敢地捧出花瓣，交给离她最近的男人。男人显而易见地愣了一刻，不自然的红缓缓从他脸上褪去。

“孩子，孩子，你们怎么还在这里？”他说话的方式很古怪，简直如同牙牙学语的婴儿，“没有人想留在这里……能走的都走了。他们很快就会来了……到时候谁也逃不了。”

句子颠三倒四。查理想告诉男人在太阳降落前这条街就将回归宁静，但对方径自越过他们匆匆离开了。

“他好像清醒了一点。”安妮肃穆地点点头，“可怜的人。”

孩子们把花瓣搁在每户人家的门口。如今的街道就是一潭死水……曾经并非如此，去年的时候河里的每一滴水还很欢腾！后来年轻的史密斯先生和他的太太吵了一架，查理的哥哥也和他的母亲争吵，他们重复着一个孩子们听不懂的词，从此再没人见过这些年轻的小伙子。

长街快到最末了。

那些连玻璃窗都脏兮兮的屋子一到夜晚就聚满了人，吵吵嚷嚷地喝着浅色饮料。查理的母亲警告不许靠近那里：“彻夜的玩乐能忘记一些东西，却无法否认这一切的存在。”母亲曾是小学教师，常给孩子们讲中世纪的战争与传说。她说人们都在逃跑……她自己也在逃跑……她整日坐在椅子上捏着一张纸哭泣，查理翻遍橱柜也找不到一点吃的。

安妮把最后一片花瓣放下。

半边太阳沉甸甸地压在屋顶上，像胀饱到几近破裂的气球。三个孩子听到管风琴骤响回荡教堂般的轰鸣。顷刻间漫天里下起了大雪！银白的、轻盈的雪花，和着风铺天盖地地罩在他们的头上。这梦的精灵落地安居，晦暗的屋顶积满亮色。

“我从来没有见过雪！这是神的礼物！”安妮用歌唱般的语调大声喊道。威尔摘下帽子握在手中，眼里闪动着狂热的光芒。

查理费力地逆着人潮（怎么突然有这么多人？）抬手要捉住一片晶莹，触肤浅浅的凉意。没有意想中冰雪消融的转瞬即逝，指间溜过轻薄光滑的平面。他慢慢张开紧握的拳头。

是铝箔条。

他隐约记得在哪里听说过这类金属片，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满心里只有幸福……幸福……他们挖掘了整条河的隐秘，清理了所有的怪物。母亲又会笑了，哥哥马上便能回家，厨房里飘出热菜香，灾难将永不降临。

男孩仰起脸。天快要黑了。

这是1940年的伦敦的黄昏。

作者姓名：王湘宁

学校：浙江省舟山中学

年级：高一

班级：9班

指导老师：周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