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4题《溶解》（张一帆）

溶解

何祇从小生活在何家村里。何家村有个秘密，就是村里那条河。

那条河平静而安稳，像个慈祥的老人，近百年来无声孕育着何家村。一片晴好中阳光照下来的时候，河面上难得泛起闲散的涟漪，像是老人会心的笑；雨天水滴落下来也不会激起过大回响，反而被河床以海纳百川的姿态包容，成为其一部分；朝云叆叇之日，南风常把雾气引向河边，在一片氤氲中草木葳蕤，水汽于其上寻到归宿，心满意足地淹留并凝作水珠，再滴落到穿过的人和牲畜身上，而他们的脚步声也融进了泥土里。

何家村坐落在山脚，高山上的雪融了就直往村里这条河道流。但这条道小，也没怎么建设过，只能算是条不起眼的支流。至于主流——通往大城市里的那条、划开东西一片疆域的那条，还有世界上不计其数的大河小河抑或备受瞩目的湖泊海洋，基本上都沾染了格格不入的金属气息。

然后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城里的科学家们再往河里灌各种溶液，美其名曰“改善环境”。红的蓝的绿的，夜灯似的粘腻色彩到河水里就统统没了踪迹。那些睁大眼睛也看不见的粒子不滞于倾注它们的地方，在轰轰烈烈的阳光下以近乎疯狂的热情四处奔波，因而无处不在。

那为什么要说这条河是个秘密呢？这事关何祇的爷爷。何祇的爷爷生前是村长，溶液就是在他恪尽职守的日子里进入大众视野的。据说那时候他坚决不同意往村里的河倒东西，甚至不惜支出重金让政府人员从主流分支处之后开始加溶液。何家村人暗自激动议论纷纷，但由于自己不太懂，而爷爷又是有口皆碑的前辈，便没有掀起什么大骚乱。所有的琐碎隙语伴随着巨大的疑团，似乎在深夜又陷入了河底的淤泥里，在岑寂中肆意生长。

时光荏苒，一直到何祇的爷爷退了休，由何祇叔叔来代理村长后，这件事情才再次被提起。

何祇叔叔一上任就热切地带动何家村往城市形象靠近，第一步就是找人去城里搞到溶液。他羡慕了大半辈子城里人，一直想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但一直无法融入。他成绩优异，在城里读了三年大学，本来还能再读，但因为家里条件不允许只能放弃。他看起来老实，却因为性格过于憨直而与城市格格不入。所幸他没有怨恨何家村反而还来帮忙，何家村人对他也很佩服。

可是刚刚上任就否定前任村长的作为，还是自己的父辈，真的合适吗？何家村人在迷惘中看向何祇叔叔，看到他眼睛里的果断与坚决，想要说出口的话又转了个弯，落到视野里的那条河里。

何祇叔叔说，我们的目标非常明确，要推动城市化发展！城里人怎么做我们就得紧紧跟着！这一次整治河水，我们落后了一拍，谁知道这一拍对以后的影响有多大？我们正是因为重视这条河，才要悉心照顾它！我们以前完完全全是向它索取，现在我们也要有所付出！这是城里科学家们说的道理!

群众一被煽动就纷纷倒向一边，立即支持何祇叔叔，全村霎时出现了万众一心的景象，唯独何祇不认同。

何祇只有十来岁，在他叔叔年近半百的对比下实在找不出除了“毛头小子”外更合适的叫法。何祇不出众，人们对他的印象仅停留在“老村长孙子，先村长侄子”的地位里。但他此时认真得可怕的表情，又显露出一股初露锋芒的英气。

何祇站出来，直面这个上了三年大学的他的叔叔：“我们村里的河本来就不需要整治，它现在那么干净，我们也不曾往里面投放污染。如果现在加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溶液，真的会变干净而不是污染现在的河吗？”

你还小了呀，不懂得。叔叔露出大人的惯有笑容。这些东西加进去了只会好不会坏，要坏城里的河早坏啦。

我们的河跟城里的明明不一样……何祇一急，音量不自觉的放大。这是他爸爸又把他往后拉，大音量颤了一下又不见了。何祇爸爸对大家示以客套的笑容，与孩子一起离开了众人视线。

何祇叔叔激情宣讲的声音通过扬声器遍布全村，走过河边时何祇看见河面上出现了从未见过的凌乱波纹，甚至回到家后耳边似乎还有扬声器的嗡嗡声和何祇叔叔的破音声。何祇气恼地问爸爸为什么不让他继续说，这可关乎到全村唯一的河啊。爸爸说，首先，他是我们家的，他是你叔叔。

其次，爷爷已经不是村长了，你叔叔才是。

河的事情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重要，就算我们的水出现了问题，等叔叔把我们的经济搞上去之后，我们就可以从城里买最干净的水。

所以支持你叔叔，起码听点话好吗？

何祇一时说不出话。

何祇一家三代意见相左，这事儿传出去像个笑话，所以要意见统一，无论是否伤害其他。何祇大概明白了他爸爸的意思。他想去看看，或许他能做的也只有去看看即将上刑台的那条河。

接近河岸的时候他又有点后悔。他觉得最对不起河的是他自己。这么想着，他停下了脚步。此时他能看到那一排苇花还在舞动，但下一次看到它们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灌输溶液的方案得到全票通过，整个行动开展得如火如荼。秘密不再是秘密，“秘密”一词成了媒体的噱头。电视台来拍摄，记者都惊喜于人们脸上露出的是发自内心的充满希望的纯朴笑容。

在那几天，何祇消失于大众的视野，也没有人在意。何祇在家里听见跨越全村的过年般的吵嚷，独自感受着现在河流的心情。

人声越嘈杂，何祇就觉得那条河越平静。岁月在其中干了多少污浊事，又有谁能够区分和追究从中的秘密与责任？

也许是因为在一个科技过分发展的社会，人类的卑劣私心就更难以隐藏。于是这么一条迄今也无人在意的静默的河，溶解了全部悲喜翕张。

作者姓名：张一帆

学校：海盐高级中学

年级：高二 

班级：（19）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