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 4 写在“江源考”前的故事 孙珂

“毕竟这些年见识的多了，又或者我正在老去，对大多数事也算见怪不怪了吧。”

晨雾弥漫，竹蒿终究是没有在琉璃般的水面上划开另一番世界，徐霞客命童子收回竹蒿，倒了两杯清茶，邀我一并坐下。他没有说话，静静的望向杯中的茶叶沉到最底下去，又尽情的舒展开来。

“您可知何为宇宙？”我率先打破寂静。

“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你说的可是乾坤六合？”

我点头，又摇头，“宇宙是一切的总称，”我虚抓了一把空气，指了指睡眼朦胧的天，“一切我们存在，或不能存在的地方。”我仔细地观察徐霞客的表情，继续说，“存在，不仅指身体，也指精神，也可以有另一个宇宙与这里一样供人生存。”

徐霞客笑笑，“也许你说的更为准确，也许你真的不属于这里，但是，不用再暗示我了，我是不会跟你离开的。”我好一阵失落。

我正与“徐霞客”聊天，具体为了什么-------暂时还不清楚，兴许是为了所谓的什么研究。因为研究的不够彻底，虽然我以一定的手段捕捉了大量世界泡片段，却得躺在众多仪器中间，脱离量子力学中“观鸟者”的地位，才能与其间人物谈话。我要是能把这个“历史人物”的意识体带走，就是说将他的记忆传输到现实，就能实现更便捷的现实虚拟交流，将他固定在数据洪流中，而非在飘忽的世界泡里任意东西。前提是，意识要自愿，否则会受到世界泡膜的阻碍。这着实是一大难题，但对于孑然一身的我来说，倒是平直人生线路上难得的小波澜。

“父母在，不远游。但您的母亲已经去世了，还有什么是您放不下的呢？”尽管成功率越来越小，我还是机械地劝说着。

徐霞客看向平静的河水，已有不少水汽投入天空的怀抱，白茫茫的雾散去大半，河也将露出真容，“去寻探，寻山川足迹，探江河之源。源，是现在的我最想深掘的。”

山川源流，听到这儿，我知道自己是真的无望了。一个人，当他对源头产生极大的兴趣时，他就继而可以顺理成章地奔向不断追寻本我的路上。具有了强烈的自主意念，又怎么轻易为他人左右？我知道徐霞客曾看过万物自然欣欣向荣，也曾看过各族文化气象万千。他与野猿同攀翠，与孤鸟共濯水，不啻为游士，更是天地客。

“那么你呢，你是否有什么牵挂的？如果有的话，一定能理解我的吧。”

我看了看表，时间限制要到了，横竖也是失败，那就多聊几句，说不定伟大的历史人物真能给一个没有人生轨迹的人启发，以此改变我空洞的人生？我又看向自己的手，十指不沾阳春水，只有中指磨出一层写字茧，与其他十五个“智种计划”的人一样，谁能想到在十几年间它曾在电脑上打下多少研究报告，又是怎样颤抖着想向远方飞出一只渴望自由的纸飞机？

我深吸一口气，河面上静寂的空气就在我的肺叶里变成了呼吸，我说：“我们啊，能听花草的私语，能和小鸟谈心，能万分轻易的套出一条河的秘密，我们甚至还能听星星讲故事。”

“我们能听到越来越多的自然真理，却越来越少的听到了人的声音……”

我多想把自己埋葬在研究里，然后，我收到了遥远星球的来信。星星，派遣他的信使光子，它的声音捻得细细长长，以疲惫的姿态，跋涉几百万光年，它说：“在衰老和死亡之外，人类还有许多值得悲伤的东西，你们还怕迷失，怕找不到归途，但是知道了又如何？我们从不同的地方来，电子退耦，零龄主序的核反应，超新星爆发，行星状星云，喷流和脉泽……”

“我们都被告知要去几百亿年后的宇宙边缘，于是我们南奔北往……”
“我一路见过无数奇丽的宇宙焰火，可是最后都要离开。最终相伴的，只有宇宙空腔里的量子涨落。”

我接着说，好像要把多年来的迷离一下子倒出来，“瓢虫爬得累了尚且还能支开翅膀，我的面前，就像现在一样，是一条船永远驶不到尽头的河。”

徐霞客呷了口茶，“‘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我很喜欢这句，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听见星星的言语的，但是，要说对话，古人亦能做到，我亦能做到。”对于我那堆成山的迷惘，他像只是面对山上的某条溪涧。

“山南水北，林角崖尾，听鸱鸮，听溪桥，听早梅，听日出霏微。”

“接下来啊，我将听长江黄河，就从这儿------你说的这条无尽头的河，其实……”

视界不断模糊，声音渐渐远去，我颤抖着呼吸扩散的自由因子的味道，无奈，不甘，同时无比庆幸我没有带走“徐霞客”，因为我无法想象这样一位与雾气紧紧相随的人，去往另一个虚拟世界后，荡舟于编码汇成的河流，远涉至数据拟成的高山，又会成了谁？我不知道，但终究不可能是徐霞客。

“智种A-11,这次的收获报告，请于11月15日00点00分前上交。”电子声响起。可是，我还听到了什么？泠泠作响。还有模糊看到的一叶扁舟，“浮云已尽，丽日乘空，山岚重叠竞秀，怒流送舟，两岸浓桃艳李，泛光欲舞”，孤独者细品着属于自己的浓酽，看着自己眼中的风景。

希望霁色忽开之时，我也能兀坐听雪溜竟日，一人孤独探江源。

                                                                                  孙珂  嘉善高级中学 103 

                                                                                        指导老师李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