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4题】好久不见(胡珂瑶)

好久不见

胡珂瑶

　　一

　　三年了，同一个酒吧，同一个座位。他应该会不同了。我想。我在这等着他。

　　二

　　第一次见他，是我刚回到小镇里的时候。酒吧窗外的蔓藤还没有长满。

　　在醉醉醺醺的骚动人群中，那个安静如月光的身影有些突兀。他仿佛飘忽而迷离，人群一和他沾边就像波浪一样向两边分开了。他四处张望着，而我身边恰好有个空位。

　　他踉跄着，一步一步挪近了。顶着一个海藻一样乱蓬的窝窝头，蜷曲的黑发下藏着银白色的发丝。但他的眼睛，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睛，似乎藏着一条河，里面有小鱼，有柔柔的水草，还有粼粼水波，一闪一闪的。

　　三

　　“你们人类喝的，什么东西……”他打着嗝，手里拿着半杯浅黄色的鸡尾酒。

　　我噗地笑了出来。“没见过酒吗？这位先生……不是小镇上的人吧？”

　　“我是这个小镇的……河……”他喃喃，话语像生锈的黄铜一样滞钝。身上破烂的马甲是盐碱化泥土一样的颜色，酒吧的灯光照过来，到了他身上却全部黯淡了。

　　“你……你就是河神？”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不会吧，这就是小镇里传说的那个恶神？

　　“什么神不神的，我只是一条无名小卒而已啊，就在小镇的东南角……出了门右拐右拐再左拐就到了。”他似乎清醒了一点，说的话总是带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

　　我把酒倒在他的杯里，浅黄的漩涡在舒缓的音乐里流成一片迷离。他歪着头沉默了许久，然后抿了一口，揣着不属于这个少年的老成，说：“听听我的故事吧…….”

　　四

　　我不是湖，不是溪，也不是海。说实话我挺羡慕他们仨的，虽说都是水族，但是大湖小湖啊总是被人捧着，像西湖被人类保护的那么好。溪的名声小了点，但大多有山抱着，山多疼她啊。海就更别说了，“百川东到海”，她是所有水族的归宿，海宫里多热闹。

　　我们河族的老大——黄河，自身难保，我们更是好不到哪里去了。有的时候啊你们人类别太嫌弃那些浑身恶臭的河，或者那些成天有人溺水的河……首先人类就不应该试图激怒我们河族，是吧……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河被逼急了就会“吃人”，拼了命地跟人类对着干。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却尖锐得让人无法直视。

　　咳咳……不过河也有一些乐趣。有时候下雨……其实雨就是天地的电话线，滴滴答答落到我身上，大地与天空的对话内容就全被我听到了……什么时候晴，什么时候下小雨，天都会事先征求地的意见。

　　到了晚上呢，我经常跟我哥哥出去兜风。我哥是银河，天上的星星和天体都归他管，厉害吧。虽然我不能离开陆地，但老哥会把整片星空送到我眼前……对啦，通过我的倒影，就能看到星星为我而闪烁的样子，虽然都是几百年之前的光了……

　　他说话时，眼睛里似乎有鱼在游来游去。

　　五

　　“那你……你还好吗？你现在，是不是病了?”我小心翼翼地打断他的话，问出了这个一直揣在怀里的问题。

　　“好……好不好呢……咳咳……好呀，怎么不好了……”他猛地一抬手，杯中已又空了。“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点琥珀色的酒吗……那是从前水面上粼粼波光的颜色，我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些波光了，脆脆的又暖暖的……”

　　我琢磨着他答非所问的话……从前……那现在呢，现在没有波光了吗？

　　我抬起头，突然发现眼前的这个少年微眯着眼，似乎有些痛苦。他的五官变得模糊了，四肢像水一样软软的摊着。我喝醉了吗？我试探地戳了戳他的胳膊，冰冷冰冷！

　　“你……你怎么了？”我惊慌地叫道。他一把拉扯起我，踉跄着走出了酒吧。

　　“喝……喝多了，送我……送我回去……”他的声音愈来愈弱，像水消失在水中。身体以可见的速度融化，如同一块烈日下的冰块。

　　我从原来扶着他换做抱着他，按着他指的方向飞奔过去。

　　“是这吗？”我的手全湿了，而他仍然在融化。

　　这片没有路灯的芦苇丛中，是一条河，与黑夜融合得天衣无缝。双手忽然轻了，只留下满掌水渍。 

　　六

　　次日清晨，我又路过那片芦苇地。河岸上散着点点白，是人们扔的塑料，在这微亮的晨曦下，竟可怖得如同森森白骨。河面浮着呕吐物一样的成片的藻类和垃圾。水波缓缓起伏着，好像一圈圈沉重的喘息。

　　“我们能再见吗？”我轻轻地问。他那低沉的呻吟一直萦绕在这周围。他病得那么重，却无法为自己改变什么，只能默默无言地承受。他的那些无奈，那些痛苦，就明明地飘在水面上，也暗暗地沉入河床，侵渗进土壤，反噬回到人类。他有着对清明的渴望，也有着无法按捺的暴躁，隐秘处也会滋生着报复的欲望。

　　谁希望滋养我们城镇的，是他的痛苦呻吟？

　　那天清晨，我决心改变这里。

　　七

　　现在，那片芦苇地最终成了湿地公园的一部分。清晨，水鸟轻灵地掠过了河面。黄昏时，琥珀色的夕阳在水面上碎成了片片波光。

　　他会喜欢吗？ 

　　酒吧交错的灯光下，碧绿的蔓藤轻轻摇晃着。古朴的白衣，好像微风拂过的河面。袖子和领口边缘爬着淡蓝色的波纹，好像潮湿的小苔。那个少年的眼睛里，依然游着鱼儿。

　　他轻轻地走过来，“好久不见。”

　　清光洒透了他的全身，没有一点儿隐秘的灰暗。就像月光，那么透明清朗，那么温和温婉。

浙江省东阳中学高一15班 胡珂瑶

指导老师：虞红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