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4题】泊秦淮(程依蝶)
泊秦淮
秦淮的夜,是同白日里截然不同的景象。
街道与房舍撕下了淡雅宁静的表面,显露出它另一面的真实——灯火通明、纸醉金迷。秦淮河仍是静静的、慢慢的,街边再强烈的霓虹灯也照不进它深处的幽暗。我站在河边,注视着因水下暗流而形成的一个又一个漩涡,我的整个心神仿佛都被它摄取。恍惚间,我被人狠狠地推搡了一下。
“你这小女娃怎么回事?”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化着浓妆,烫着卷发,眼角眉梢都是风情。许是看我太过迷茫,那女人笑了起来,她的笑也是极好看的:“日本鬼子都打到城里来了,你还不逃啊?”
我依然是木木的,没说一句话。她笑得更明艳了:“要不你以后就跟着我吧,互相有个照应,在这世道能更好地活下去,也算是咱俩的缘分。”
看着她的笑容,我心里不由地升起了一种憧憬:“我们到哪儿去?”
她拉起我的手:“我们去过好日子去。”
后来我晓得了,这个漂亮女人叫玉墨,名字和她人一样好听。她是在花船上的,和她一起的还有十二个女人。个个都很漂亮,个个也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一路上也有过不少争吵,但也总互相挂念着。她们总会说起现在的世道艰难,她们也总说起“日本鬼子”,我不太晓得她们口中的“日本鬼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只觉得是同饿肚子一样令人讨厌。
这一行人中,除了玉墨姐,我最喜欢的就是豆蔻了。她年纪和我差不多,比我高不了多少,唱歌却是极好听,琵琶弹得也好。我总缠着她给我唱那首《秦淮景》,豆蔻说那是她顶喜欢的曲子,也是花船上的招牌曲子。听着她细细的吴侬软语,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我觉得我以后的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但是突然有一天,豆蔻出去了一趟,再没回来。天渐渐黑了,我着急想出去找她,她们都拦着我,说我出去就是找死。我心想着,她们的心真是冷的,豆蔻和她们在花船上一起呆了这么多年的情分,说没就没了。我跑去找玉墨姐,她肯定会同意的。我见到她时,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手上抱着豆蔻的琵琶,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琴弦,感觉到我走近,她抬起了头,眼里竟是满含泪水,“豆蔻她,死掉了。”
“……死了?”
“被小日本打死了。”
突然间,外面响起了一阵阵轰鸣声,我向远处望去。这哪里是天黑了,只不过黑烟太过浓厚,连阳光都照不进来了。
从那时起,我就深深地怨恨着日本人。他们打死了那么好的豆蔻,他们该死。
再后来,我们躲到了一座废弃的教堂里。教堂里还躲着一群女学生,总是用鼻孔看人。那群女学生称玉墨姐她们为“秦淮河女人”,她们说,“这群女人只用了一会儿功夫,就把秦淮河带进来了,连脂粉味都带进来了。”她们总是明里暗里给玉墨姐她们使绊子,亏得玉墨姐大度,不与她们计较。我就不明白了,大家都是流亡之人,凭什么玉墨姐她们就要被看不起?我还记得,我找玉墨姐抱怨那群女学生是如何挖苦我的时候,她抚摸着我的头,笑得温柔,“我们既不能救国家,也不能救人民,就只能救自己了。”我以前是极喜欢看玉墨姐笑的,但她那时的笑,满是洒脱,却又没有真正洒脱。
躲藏的日子虽然无聊,但也是这乱世之中难得的安稳。我本以为这座荒废的教堂能庇护我们一生,可惜妄想终究难以照进现实。
一天晚上,我被一阵冷风灌醒,教堂的大门打开着,里面除了我一个人也没有。我慌了,连外衣都没有穿就冲出了教堂。那晚的月光很亮,惨白惨白的。我依稀看见高楼上站着一群人,好像是那群女学生。新仇的怒火伴着旧恨一下子涌上了我的心头:“大晚上不好好睡觉,爬到楼上去做什么?”就在我怒不可遏之际,有个姐姐告诉我,她们被小日本看上了,要去军营里。她们不愿意,就想着跳楼,玉墨姐正劝着呢。一阵冷风吹过,我猛地一个激灵,发觉背上已经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我望着她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影,心中说不清是她们即将离开的畅快,亦或是对她们悲惨命运的同情。
玉墨姐劝了好久,她们就是不肯下来,就这么一上一下地僵持着。玉墨姐被逼急了:“你们先下来,我替你们去!”我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玉墨姐刚刚说的话。“我也是!”“我也替你们去!”突然间,她们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
那群女学生们最终放弃了轻生的念头,但玉墨姐她们却葬送了自己的下半辈子。我真替她们感到不值,她们也是人,凭什么让这些女人去替代另一群女人,难道只是因为她们是妓女?
临行前,玉墨姐她们又唱起了那首《秦淮景》,虽依旧是吴侬软语,却怎么也化不开那抹凄凉。我回头看看那群女学生,眼中不再是鄙夷,满目皆是敬畏与深情。
虽然她们昨晚是醉生梦死的“秦淮河女人”,但今天,她们是英雄。
“我有一段情呀,唱给诸公听……”我又被人猛推了一下,回过神,眼前依旧是暗流涌动的秦淮河。朋友正在身旁疑惑地看着我:“你已经在这儿呆了很久了,有什么好看的?《秦淮景》开唱了,我们快走吧。”
“我已经听过了,是最好听的一次。”
(东阳市第三高级中学 高二(4)班 程依蝶 指导老师:韦国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