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一题】蒿变(方露禾)
蒿变
浙江省乐清中学高二(13)班 方露禾
腿软着却又一次被逃荒的人群挤得踉跄着向前时,我不禁感慨人的命是很硬的。大概是身似浮萍心如飘絮了,骨子里再不强硬一点,也就不能再在这个乱世活下去了。
每一只无力向前拖的脚,上面如果有鞋,一定是破的;如果没有,一定脚底是破的,或者指甲盖是少一片的。我被困在这样一群人里面,有人衣襟上带着紫褐色的腥色血斑,有人一路跑一路咳,有人已经喘不上气了。但就这样拖曳着向前,却还是不够快——这是一定的,守城的头看见一大批衣衫褴褛的人来了,远远的,就知道要关城门。
便有人开始哭,伴着冻僵的土和草的味道。但我知道,很快这些草就不会再有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腥甜腐臭的味道。就像发了大洪水之后出大太阳会发瘟疫那样,笃定抱着死去的亲人痛哭,最伤心的那一个,过些天也会被其他人抱着这样哭。
火化、隔离,要阻止这场瘟疫的蔓延,这两样必不可少,但他们搂抱着亲人的手会松开吗?
“生民百遗一,念之人断肠。”
我脑中现出这句诗时,却也正听有人在身边幽幽地叹。一转眼,一念之间,就知道眼前这位身材并不高大身着甲胄的英伟男人的身份。
我来不及细想,只失声道:“曹将军!”他转过脸,面色不变,盯着我看,令人发毛,半晌,终于缓缓笑道:“你是什么人?”
他亲自发问,我这才意识到他身边并无诸多将士护卫,也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地远离了那群瘟疫的源头,仍以自己的眼光高高在上地看他们。想必这是我竟能听他亲口说句话的原因。我不禁面上发热,但一瞬间,那转瞬即逝的灵感撞上了我,心智灵归,我竟不由自主道:“将军,小女至卑至陋无名无姓,只是听将军一言,深感仁泽之心……”
在这种时候时间真是宝贵,不消片刻我便被带到曹操临时的主帐里。众多谋士齐齐的目光之下,我竟有些怯了。
他慢慢地啜了一口热茶,面色被开腾的白汽蒸得朦胧了,缓缓道:“把你方才与我说的再讲一遍。”
我咽了口唾沫,上前忐忑道:“方才城外见流民众多,多腥血,想是疫情……”
立马有一人疑道:“想是?”我便也随即改口:“必是疫情。”他似是无言以对,嗤笑一声,不再说话了。
我接着道:“诸位都是能人志士,想必都清楚疫情是会传染的。流民众多,若不加以处理,怕是城内都难以幸免……”
又有一人打断我,道:“这是我们所见,姑娘就不能指其要吗?”
“正准备指其要时先生开口了,想必是有所感召。”我客客气气地回答,但一想目前自身难保,再出刻薄之言不是明智之举,话锋急急转回:“将军如不下令,流民怕是难舍下已故之亲。不妨派人,若有人愿舍下疫民,又无患病,可入。”
说这话时,我声音渐渐轻了。太残忍了。一定会有人进来的,但也一定有人不愿,被患病的亲友推进来。我闭上眼睛,不敢去想。
果然,“那进来的不都是些全无忠孝之徒?”“倒不如在外面一了百了。”“于社稷何益?即便进来了又能如何?”
我满脸通红,绷得小腹发痛,却也盖不过他们的声音。却是座上的男人挥手制止了他们,问:“他们所言不无道理,你觉得如何?”
“流民,入了城,将军可略分薄田房舍,如果强加税,虽人不在多,将军亦无所亏损。”
我实话实说。
他“哈”地笑了一声,一转便又换了个话题:“妇应无议,就如后宫不得议政。”
我脑子炸了一下,我怔住了。他是什么意思?他要杀了我吗?对这个男人多疑残暴的各种说法在脑中浮出,我打了个寒颤。
他看向我,一众谋士的目光便也片刻不移。我委屈得几乎要落下泪来,腿也止不住颤抖抽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是一句不能平静、耍赖一般的哭声:“回禀将军,论年岁小女堪堪及笄,算不得妇。”
他从这之后的万籁无声中突然爆发出一声笑,随即再无克制地大笑起后,诸多谋士也都配合地哄笑,他从我身边走出去,再笑道:“依你所言。”
后史书里记载:操使无疫者独入,赐田舍安之;不入而亡者,以石灰覆其尸。疫情渐息。
(指导老师:黄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