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组第二题】假如我是一条鱼（王怡蓉）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这故事小河里口耳相传，它为我勾勒大海的美好景象：巨鲸，白浪，深浅不一的蓝……父母对人念叨我们家海里的远亲时，我常常感到骄傲。

  我是一条小鱼，我梦想去大海看看。

  这儿是一条平凡的河，我怀揣梦想，在这里度过童年时光。母亲已经准许我成年后出门闯荡，而在这之前，我只能急切地盼望自己快些成长。

  变故发生在一年春天。一根黑色的大柱子突然挤开河面娇嫩的桃花，从天而降。我刚好在旁边，只记得黑色液体从柱子尾部流出，扩散。世界一下子暗下来，周围充满难闻气味，我的呼吸器官似乎在一瞬间全被堵住，我要窒息了。

  “快游！孩子！”失去意识前，这声音在我耳边炸响。我应声摆动尾鳍，用尽气力向声音游去。是妈妈！身后已被黑暗吞噬，我大口大口地喘气，无数疑问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妈妈还在大声催促我：“快游！孩子！快啊！”

  “游去哪儿？”我莫名其妙，蓦地发觉妈妈往日明亮的眼瞳已由蓝黑过渡到灰白。

  “去大海，你不是想去大海吗？去大海看看！”

  我只感觉腹部一痛，身体飞出好远。再回头，妈妈的背影已化作黑漆漆白惨惨的一团，我想等等她，说不定她还会从黑暗中冲出来，可是黑暗还在逼进，妈妈的身影却没有出现，我不敢再观望，只好闭眼拼命摆动身体，朝远方游去。我好想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爸爸妈妈去了哪里，我的小河去了哪里。

  可是没人能回答。我说不出话，一路上只是游动，仿佛身体变作机器，不知疲倦。

  停下脚步时，我已到达完全陌生的水域。这里很静，只能听到水流撞击暗礁的声音。我为这种死寂而害怕，后退两步，转身想躲进妈妈的怀抱，却扑了空，整个身体扎进河底。河底的泥沙苦涩又带有腥味，它们塞了我满嘴，让我直想吐。我踉跄着支起身子，脑袋还晕晕乎乎，真疼啊，我想。

  头一回没有叫喊出声，头一回没有得到安慰与数落。恍惚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失声痛哭。

  走吧，走吧，怎么走不是个走法儿呢。就这样，我开始了旅程。

  一路上，我用忙碌塞满自己。饿就随手抓把藻类裹腹，累就倒下身子歇息。我不清楚哪里通向大海，只知道那儿很远很远。又如何呢，只要脚步不停，南辕北辙也有到达的时候。

  我又到了新水域，天气变得炎热，阳光穿透薄云，金黄耀眼。它被水面的漂浮物反射，在水底留下一点七彩的光斑，美极了。放眼远处，这样的光斑错落有致，仿佛是宝石铺成小路。我惊喜地转圈：“难道这儿就是大海？”

  “可，可不是呢，土呃，土包子！”身后传来的音色极其嘶哑，期间还夹杂“喝嘶”声，如同破旧的风箱，令人不寒而栗。我本以为来人定垂垂老矣，不想却是条与我年纪相仿的幼年鱼。他纯灰色皮肤上点缀几点黑斑，不像是与我同族的。

  “你，你是乡下来的吧！这是城市，你呃，来干嘛的？”他趾高气扬地在我前方打转，我却只觉得新奇。

  “我要去大海！”我大声回答。

  “大海？”他好像产生了兴趣，眼睛滴溜溜地转。

  “我们一起去？”我试探。

  “好呃……”破风箱扯着嗓子想扬起高昂的叫好表示赞同，但喊到一半嗓子又像卡住一般，迫不得已咽下另一半，我忍不住扬起嘴角。

  “你嗓子怎么啦？”

  “哎呦……别，别提了。小时候咬水藻的时候呃，不小，小心，吞了张塑料膜在喉咙口，咳咳，怎么都出不来。”

  “你还好吧？”听到这话，我收敛住笑，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感觉很难受。

  “还成吧，就，就是有时候会咳，咳嗽。透不过气。”

  见我沮丧，他反而打起精神为我介绍：“给你讲讲嗯，我们城市吧，这，什么都好呃，就是垃圾，垃圾多。塑料多。”

  “什么是塑料？”

  “喏，水面上漂着的，花花绿绿的，咳咳，都是嘛。”

   “这样啊……”我凑近水面，那团塑料五颜六色，散发着不叫人喜欢的刺鼻气味，甚至挡住了新鲜空气。

  我忽然痛恨这美丽的恶魔。

  ……

  剩下的路有风箱和我一同奔走，风雨无阻。我觉得心灵又有了依靠。随着路程累积，河里的障碍物越来越多。有时我会被半路出现的饮料瓶撞得生疼。风箱告诉我，这是因为越靠近海边人越多，所以垃圾也多。我只想到自己正离梦想越来越近，信心倍增。

  一天下午，太阳被乌云蚕食，世界在刹那间黑暗，狂风卷起千堆浪，水底暗流涌动，沉默着酝酿一场爆发。我们照旧相互扶持，顺河道逆流而上，只是有无数垃圾顺流而下，避无可避。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狭窄的世界开阔了，眼前景象变了一番，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们，到了！

  唯一的遗憾是现在天气不好，见不到阳光洒满珊瑚礁，甚至看不清几米之外的景色。我正想与身旁风箱分享快乐与遗憾，一转身，他却在淤泥上打滚，眼睛翻白，痛苦不堪。

  “你怎么了！”我一下慌了，手足无措，浑身颤抖起来，“你别吓我啊……”

  他奋力张大嘴巴，可仍旧喘不过气，我隐约看到他喉咙口白惨惨的，两腮塞满了塑料薄膜。我冲上前去想扯掉它们，可是一扯就断，没完没了……

  不会是刚刚垃圾流中的塑料袋碎片……

  “游……快游……”风箱渐渐不动了，他受重力作用下沉。我用力托住他的身体，可只能放缓他下沉的速度。

  “游……快游……”风箱的声音比先前更为嘶哑，但他几乎用尽全力。这回我听得清清楚楚，也更为毛骨悚然。

  “什，什么？”我望向身后，如山般的海浪竖起，将我笼罩在阴影下，我僵住了。这海浪成山同时也是垃圾成山。狂风呼啸声以及各种物品的撞击声瞬间充塞我的耳朵，风箱的身体不住地从我背上滑下，我急忙去托住他，可是来不及了，他已被汹涌的深蓝淹没。我只看到他上下动了动嘴唇。

  他是说，替我看看海。

  我点头，有灼热的液体在两颊流淌。

  再次面向巨浪，我深深吸气，记忆里最深最痛的伤疤终被挖开，我想到小河，想到母亲，想到风箱……悲怆在瞬间将畏惧一扫而空。我疯狂扇动鱼鳍，大口呼吸，两腮最大限度开合着。巨浪将倾之时，我一跃而起。在我心中，正有鲲鹏展翅。

  “塑料，垃圾，污染，我跟你拼了！”

  ……

  醒来时，我正处在浅海，遍体鳞伤。我最终选择安顿下来，不再风餐露宿。这里无边无际，水面上满是各种颜色的漂浮物。海底是暗暗的灰蓝，因为阳光无法成片晒进来。不过运气好时能看到干干净净的粉色珊瑚礁。搁浅的海龟更是常客，有时他们鼻孔里插着的鲜艳吸管会令我想起故友。我正在变老，这我知道。那天以后，我的精力仿佛被抽干。我只想回到童年的小河去。

  大海里的一切，的确都是好的，就是偶尔靠在饮料瓶上午睡时，会忽然觉得世界很空，生活很咸。

王怡蓉  义蓬初中 九年级 905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