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4题号】梦河（高赟豪）

梦河

“人各有命，上天注定……”老人缓缓说道。

“抱歉。”我打断他的话，“我不信这个。”

仲夏夜，蝉鸣一直是最好的催眠曲。窗外路灯暗而柔和，天空无云，星光点点，月色清澈如一泓新泉，静静洒在树梢上，夏虫不惊，绿叶不醒。我坐在床边，拉上面前窗帘，随意躺下，翻身闭眼，这注定又是一晚宁静。

但是我错了。

当我发现我的意识正处于半梦半醒时，我已逐渐清醒。睁开眼，漫天浓雾，四野空旷，地面平坦得有些不同寻常，我仔细向下看去，地面映出了我的倒影，不，这不是地面，这是水面。

我站在一条河流之上，但我并未感到惊讶。

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转头，一个陌生少年站在我右边，他似是看出我眼中的迷茫，抢先说道：“别问我，我也刚到此地，什么都不知道。”他苦笑着，又用手指了指前方：“那好像有什么东西，一起去看看吧。”我顺着他手指向前看去，前方的浓雾中似乎多了一重黑影。他已迈开步子，我并没有多想便跟了上去。

一圈一圈的涟漪自我们足下荡漾而开，河水平滑如镜，清澈却看不到底，或者说它本就没有底。前方黑影逐渐清晰，一位老人坐在一张古旧的红木方桌后面，面朝我们，一身灰青色布满皱纹的中山装，一顶老年人常见的灰青色乌毡帽，一副圆框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身形瘦小，皮肤苍黄；那张褪漆的方桌左边，一个类似于抽奖机的装置面朝我们放着。所有的这些事物包括那位面无表情的老人，都像是一个世纪前的产物，就这样定格在水面上，以无边浓雾为底色，以宛若虚空的河底为背景，定格成一幅诡异的画，等待着迷途的来者。

老人大概是看到我们的到来，从右手边口袋里掏出两枚硬币，慢慢分开放在桌上，用两根弯曲的手指缓缓推向我们，沙哑的嗓音念道：“人各有命，上天注定，迷途的年轻人，来试试手气吧。”说完便将手缩了回去，依旧面无表情，不再有任何反应。

我迟疑着，那少年看了我一眼，走上前拿起一枚硬币，“我先来吧。”语气中透着一丝忐忑，一丝无奈以及做出最终选择后的坚定，他把硬币投入机器，轻轻将手放在按钮上，使劲按下，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前途未卜的他紧盯着仪表上的指针，几秒钟像几个世纪般漫长。终于，指针停了，机器缓缓吐出一张纸条，我凑过去看了看，“大吉”，鲜红的字迹潇洒的字体，他松了口气，“恭喜！”我笑着说，似乎也松了一口气。至少和我一起的人抽出了“大吉”，证明了这种可能性的存在，我应该不会差到哪去吧，这样想着，我拿起剩下的那枚硬币，“那么，到我了！”

一分钟之后，我站着，毕竟那少年还看着我，挤出一个微笑，耸耸肩，故作轻松向他展示我手中的——“大凶”。

我好傻，别人的结果和我有什么关系，不是说了嘛，人各有命，上天注定！

虽然这么想着，我还是刻意说道：“没事，一台抽奖机而已，决定不了什么。”但我并不是个善于隐藏情感的人，他却偏偏是个善于观察的人（这点我早已领教）。

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笑着对我说：“对啊，一台抽奖机而已，要不这样吧，我和你换！”

这句话像是平地惊雷炸响在我耳畔。

“什么？”我惊道。

“我跟你换。”他重复了一遍。虽说只是一台莫名其妙的机器和一个莫名其妙的结果，但我还是不想放过这从地狱到天堂的机会，要是这真的灵验了呢?要是真的决定命运了呢？良知告诉我这等于将灾祸送给别人，绝不能答应，可是，可是……

“这样……不太好吧。”

“没事的。”

我再一次被看穿。

他直接从我手上抢走那张写着潦草的“大凶”的纸条，把“大吉”留在我手心，径直离开。

“谢……谢谢。”待我回过神来，他已走出好远，我赶紧补充道，他回头，一个微笑，像个天使。

之后的事情，已不大记得。我只能确定，我脚下的水突然变得异常真实，将我吞没。我在水中下坠，水下很黑，那个“我”的一生开始在我眼前闪过，像是掉帧的老式电影，忽明忽暗时断时续，夹杂着不知来自何处的只言片语，从蹒跚学步到青葱岁月，从亘古不变的上课铃到朝九晚五的早班车，“我”渐渐长大，但有一点持续不变，那就是我的成长道路一帆风顺——身体健康，家庭和睦，成绩优异，甚至都没有一块小石头在我的回家路上来绊我一下，就这样，我幸福快乐地活着，那条莫名其妙的河流和那宛若天使的微笑，像是未曾存在一般被我抛诸脑后。直到某次，我的幸运女神好像辞职了，只留给我一个巨大的危机。对于他人，或许还能冷静下来，总结以前的危机经验并思考出一个解决方案，但对我来说，这根本不适用。我，手足无措，彻底的荒乱，像是被那河底的虚空吞噬，被河水扼住咽喉，在窒息的边缘苦苦挣扎，看着自己的幸福生活离自己一点一点地远去，想追但是双腿灌铅，无能为力，连挣扎的动作都显得那么可笑......

“喂,起床了,就算放假也不能赖床到这个点啊!”好像有人在叫我,我睁开疲惫不堪的眼,坐起身，年轻的母亲正拿着锅铲靠在我房间门框上,我抬手，看着自己，阳光穿透厚厚的窗帘照亮我的房间,金色的光辉洒在这个17岁的身体上，让我感到一丝不真实。

“你怎么了?”母亲察觉我的异样。

“我做了个梦。”我把自己摔回床上，“在梦里我从天堂坠入地狱。”

“你好像很累，再睡会吧，等等叫你。”母亲说完便走了，我则再次闭上双眼。

然后，我慢慢上浮回到了河面，带着一颗疲惫不堪的心回到这梦开始的地方，这“我”幸福一生开始的地方。我又遇到了那个少年，他似乎在等我，就像最初的那样，只不过和那个我不同，我从他依旧灿烂如天使的眼眸里，找到了一种早已离我而去的东西——朝气，迎风怒吼的朝气，逆流而上的朝气，敢与万物比高的朝气。

他要离开了，走出好远，忽然回头对我一笑，在一身华丽服饰的映衬下，意气风发的他离天使更近了一分。

他足下的涟漪则在更远处荡漾。

不知何时，那老人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掏出一枚硬币推向我。

“人各有命，上天注定……”老人缓缓说道。

“抱歉。”我打断他的话,“我不信这个。”

作者姓名：高赟豪      学校：德清县高级中学     年级：高二       班级：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