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1题】意难平（赵依诺）

意难平

赵依诺

霜色染万千鳞次栉比的琉瓦，灯影照亭台怔忡间怅惘。轻舟江上，随波轻荡，明月飞身而下，留云黯淡于星辰之间。舫内有人在低声交谈，瓷杯碰撞的清鸣无意喧宾夺主。秋虫喧哗，水声涛涛，两分寂寞，三分凄寒。想那长安，却是何等繁华之象，锦灯彩旗车马，歌舞升平，暗香浮动。

“你此番归去，再见不知何时。”

“此言差矣……白兄，你如此文采斐然，才识过人，此时境地不过是韬光养晦，他日必定为展翅高飞之鹏鸟，一鸣惊人，抟扶摇而直上九万里。”

只听一人低笑一声，举酒至唇前：“不提也罢。来，喝酒。”座中默然，相继举杯，吞酒入喉，似有难言难咽之苦涩，如鲠在喉，进退不得。我摇头轻叹，执扇挑开屏帘。此番不请自来，惊扰诸客，抱拳以致歉，又朝位首之人作揖：“乐天兄，舟车劳顿，途经此地，前来讨口酒喝，失敬失敬。

“请。”白居易敛了些愁容，命人置上杯盏，“此船虽小，却也不少你无双一口酒。”

“是无双。”我听座客低喃道，举酒笑答，“正是在下。”众人相觑，同我碰杯：“白衣侠客，剑者无双。无双公子，久仰久仰。”我本是后世之人，不慎重返大唐，初至此地，鉴以前人之文采，假充骚人墨客，虽不曾名动天下，却也沽钓些虚名。许是我这“不速”来得太唐突，冲淡了醉不成欢郁不得志的惨淡，脆响频频，再不曾听闻哀叹。

忽而，江面上传来珠落玉盘之音，影影绰绰，并不真切，似女子在耳边低言。众人皆惊，杯盏将停，侧耳细听，声声入耳，始知为琵琶。命人前去打探，移船相近。一妇人怀抱琵琶，撩帘入室，低眉遮面。我心知这必然是那位家住虾蟆陵的弾者，纵明了其面容之姣姣，妍姿之柔婉，仍为之动容。弦音如珠落，嘈嘈切切似雨听，含情脉脉。许是太久未曾品雅乐，此曲只应天上有，仙音也。这场离别宴，本就愁云满布。此乐虽稍稍抚平了白乐天心中的空虚，然而惆怅却愈发肆意起来。琵琶声好像是停了，杯中酒微泛涟漪，烈马长嘶般惊颤，四弦归一，惨绝悲恸，秋水凄寒，映照江月。女子颔首，轻抚裳间褶皱，烛影昏黄，恰勾唇光之艳色，朱唇启，字字玑。

乐天指节仍停留在桌上，应余音微动打出节拍，双眉紧蹙，听尽琵琶女少年往事，不由得悲从中来。来客无不是同道中人，难抑伤感，皆掩面低泣。白居易突然起身，举杯一口饮下：“我今日，定为你作一首《琵琶行》。”琵琶女失言，泪凝噎，水光潋滟。她又坐下弹了一曲，连乐天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乐天……”客发宴散，独立江头。

他心中的悲怆稍得平复，朝我看来，双眸映月。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我想起苏子泛舟赤鼻矶，客之洞箫，也如此凄寒彻骨，悄怆幽邃。

“无双，你可知少时极负盛名，后屡不得志之凄苦？你可懂满腔抱负落空，见民生之凋敝却无能为力的悲哀？”烈酒入喉，灼痛难忍，终究是意难平。他唇角微动，低低地笑了，也不知笑谁。我抽出腰间佩剑，剑身于明月下寒光逼人，出剑，下劈，归鞘，虚晃过一道残影：“乐天，剑气，伤人伤己，伤情伤身伤心。你看这大唐盛世，江山如此多娇，山川江流各为其主，所欲所求仅为情所困罢了。”

“我不甘心……”又是一杯酒，我闻得酒香醉人，也低头浅饮。江边唯留二人，一月，酒与风。我低叹道：“意难平。”那洞箫，那琵琶，那古琴，声声入耳，我看见了苏轼，看见了白居易，看见了铁琴，古往今来，无数迁客骚人的影响，皆在我眼前掠过。意难平，终究是意难平。

凡事若必要探个究竟，寻个终极，那必定是死局。

“乐天，浔阳比起长安如何？”

“苦。”他脱口而出一个字，我又追问他苦在何处，便道“无”。可“无”不正是它的好处吗？我摇了摇折扇：“静。”

他怔然，无措地望着我，一时无以辨析言中褒贬之意，我继而言：“无物不缺，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你看着江心浸月，秋虫喧哗，可曾得于长安乎？江风之清纯，不染毫尘，岂可得于长安！不然。乐天，世事无常，虽不可因受挫而丧志，也不可为其伤己。人生在世，未尝品山水之乐岂可郁丧？”

白居易有所动容，目中含水，曰：“民生如何？我非追名求禄，但求民生善也！”

“民生民生，观前朝往史，无一可荣兴百代。为何也？此非一人可变之局也。我无意讥讽你无能，纵天降奇才也不能逆局。天下乃天下之天下，忧戚，徒增烦恼耳。是值江州司马，既忧民生，便可始于江州。大唐繁荣，胜极必有缺漏，此为常态。豪杰英才确乎不少，必然也不可能尽其事，且唐开国数年，宗族庞杂，相互制衡，人情世故，莫敢逆也。”

“若有机可乘，则出鞘，剑荡天下。”

“若只能安居于一隅，又何妨，行人罢了。”

明月江水与风。

诗人剑客与酒。

二人相视，忽而大笑。嬉作孩童，拔剑四击，皆击于无物，颓然也。

作者姓名：赵依诺

学校：浙江省嘉善高级中学

年级：高一

指导老师：朱崧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