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4题】河灵（李潇婧）

                             河灵

我感觉我全身都轻飘飘的，仿佛踏在虚空中，飘飘摇摇，也不知道会被风吹到什么地方。
                                                                                              ——题记
     青砖，黛瓦，白墙。
     有一个女娃娃坐在岸边的大石头上咿呀咿呀地唱着江南小调，鹅黄色的小裙子刚刚过膝，长长的头发扎成两支麻花辫束在脑后，嫩生生的小脚丫随着歌声在石头上晃啊晃。
    清亮的童声戛然而止，我转过头，一双蓄满了哀伤的眸子定定望进了我的双眼。

我是这条河的河灵，别看我一副小孩子的样貌，我出生的时候，可能连你的爷爷都还在吃奶哩！每当阳光倾洒在水面上的时候，我就会化成人形，在河边走一走，跟柳姐姐谈谈心，与鸟妹妹打招呼，和风哥哥聊聊远方的事情。日子一天天平平淡淡地过，我每天都在目睹着人类的喜怒哀乐。

最近我总是在河边碰到这个姑娘，她漫无目的地在这片地方游荡，眼眶总是红红的，有时候在河边的长椅上一坐就是一下午，从来都避着人群，眼里似乎永远盛着化不开的悲伤。

“你有什么事吗？”我注视着她，有些被她的情绪感染。她有点局促，眼神闪躲，用很轻的声音询问：“我可以留在这里吗？”见我深深皱起了眉，她慌乱地解释：“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但这里一直给我一种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我……”我打量着她，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但是昨天有人来找你，让你赶紧离开，不要再流连了，对吧。”

她止住了话音，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我带着些莫名的不爽，说：“你认出了我是河灵，所以你想让我替你去求情，让你留在这里？”“不是，我不是想一直留在这里，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帮帮我，帮我找回我忘掉的东西。”她脸色苍白，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碰就碎的破布娃娃，双眼无神，面颊湿润。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初夏的风吹走了春日最后的凉意。我轻叹了一口气，双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吱嘎。

有什么东西开了闸，记忆伴随着岁月的冷风涌进了我的脑海。我感觉我被包裹在碎冰中，周身的血液一下子冷却凝固。那一瞬间，冷气从脚底蔓延，一直凉到了心里。

我开始不能自控地微微颤抖。

我的灵魂似乎被利刃分割成了好多片，升到空中，冷眼旁观着我的躯壳唰地泪流满面。

思考的我，不知所措的我，无助的我，伤心的我，愤怒的我，冷静的我。出现了无数的我，我无法感知到我的任何感官。

“恶心。”“理她远点儿。”“抱歉，我接受不了这个，我们分手吧。”“为什么我有你这么个姐姐？”“肯定是她先勾引的人家！”“不要脸。”“姑娘家家穿这么少出门，遇到这种事纯属活该。”……

我木然地接受了所有外界的评论，一切令人作呕的词语都被用在了我身上。经过了三天的沉淀，我从一开始的无法接受不断为自己辩驳，转变为了现在的麻木不仁。

为什么偏偏是我？

几个天前，我被几个男人拖到了那条河边，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惊慌且无助，我能做的只有尽力发出响动吸引人们发现这里的异常，不停躲避男人们伸向我的手。

可尽管我已经如此挣扎，还是没有改变什么。

第二天有人发现了躺在路边的我，好心地为我拨打了急救电话。与此同时，消息以不可遏止之势在网络上疯狂流传，路人拍摄的没有打码的照片被肆意传播，人们评论着抨击着，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谴责着。

当天网络上充斥着与之相关的报道，有的探讨原因有理有据，有的为博眼球纯属杜撰，有的秉持着受害者有罪论振振有词地怒斥着我的所作所为，有的借题发挥自以为是地试图借此事影射着一些并不存在的黑暗。

我的信息很快被发掘曝光，在网络上疯狂传播，网友们深扒过往，对于不好的破口大骂，对于好的则一笔带过。

朋友疏远我，家人不理解我，所有明明跟我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人在那天之后都齐刷刷转变了口风，端出一副很了解我的姿态在背地里讨论着我平日里的为人处世，我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在他们眼里，我曾经的一切所作所为似乎都预示着我现在的遭遇。

可我又做错了什么？

错在不该在那天出门，不该穿那身衣服，不该走那条路，不该反抗，不该作为受害者发声，不该生而为这个性别？

于是我一天天绝望，游离在人群之外，并很快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嗵。”

我像一只折了翅膀的鸟儿，直直坠落。我感觉我全身都轻飘飘的，仿佛踏在虚空中，飘飘摇摇，也不知道会被风吹到什么地方。
    一声闷响，似乎是一个装满货物的麻袋被从高处重重丢下，随着人群迟到的惊呼，鲜血在沥青路面上蔓延开来。
    雪白的布料沾上了灰尘与斑斑血迹，藏青色的短裙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了青紫的淤痕。女孩墨黑的长发铺散在地上，由于人们的走动渐渐与尘土交融。

警察迅速赶到，亮黄色的警戒线外拥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人们推搡着，争相举起手机，照相的咔嚓声响成了一片。 

新闻很快被报道，有着姣好容颜的主持人画着精致的妆容毫无感情地叙述着事情经过。

“……自杀原因尚未核实，警方正在全力调查中……”

我从姑娘的记忆中抽身出来，看着蹲在地上号啕大哭的她，整颗心空落落的。

天色暗沉，河面平缓，没有波澜，只有近乎静止的河水。在迷蒙的天光下，河水浓稠得接近凝固。

远处有一点橙黄色的火光倏然出现，摇晃着慢慢接近，明灭不定。
    一个披着黑色长纱的女子提着一盏小油灯，缓缓走到了我的身前。小油灯带来的的微弱亮光只照亮了女子提着油灯的苍白的手，艰难地在浓重黑雾的包裹下撑开了一小片光明。

“引魂使姐姐，你一定要带着她安安全全地走过黄泉河啊，要让她干干净净地喝完孟婆汤，这些事情，就不要再记得了啊。”

我依然唱着江南小调，小辫子依然一翘一翘，河水依然缓缓流淌。

  我不想再遇到下一个女孩了。

杭州市萧山区第三高级中学 高一 113班 李潇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