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4】+汇流+俞旻彦
汇流
月还是那样悄悄地爬上枝头。我枉有一杯离人醉,却解不了半点愁。我望着月亮那刺眼的光,内心不自觉地笑。当年,它就是这么亮,亮得刺眼,却亮得恍惚,亮得好像用尽浑身的力气,却点不亮灯火琉璃中的北极星。
记忆中的村庄是看得见北极星的,星点点,月团团,倒流河汉入杯盘。酒香的醇和着河水潺潺的欢鸣,随着豆绿色的河面荡漾开去,徘徊、点染、回旋,一阵阵翻滚之后,又沿着山的轮廓缓缓地倾泻下来。
河流的尽头有一户人家,丈夫是个瘸子,妻子是个哑巴,母亲八十有六,女儿正值金钗之年。她黑黝黝的皮肤,瘦小干瘪的身材,眼睛却大而炯炯有神。每天丈夫带着哑巴妻子,拖着腿脚不灵便的老母沿着这条河流捡垃圾,从早到晚,从春至冬。而当丈夫永远离开这个家后,哑巴只能每天更加卖力地去捡垃圾,而母亲的背越来越弯,女儿的抑郁也越来越严重。哑巴说不出话,她挣扎只能勉强发出几个模糊的音,矮瘦的身子上压着扁担,喉腔中发出被小孩用石头砸时的哀鸣。她挑着垃圾,用极难看的走路姿势一歪一扭地离开了我的视线。
直到那个老人出现,一切开始变得不同。老人每个星期去买菜,总是多买一份,多买一条鱼,两斤肉和几捆蔬菜,用一个大的袋子装着。他慢慢地沿河边走去,颤巍巍的手却始终紧紧攥着袋子。河流尽头,老人在等哑巴,上午没等到就中午,中午没等到就下午,下午没等到就日落,只为把菜给她。哑巴不肯要,使劲地摇头。老人硬是把买到的菜塞给她,满脸堆起的皱纹中显露出明媚的笑容,如同阳光般洒在哑巴身上,照亮她的全身。
犹记得过年时节,家家灯火通明,老人却独自在凛冽的夜晚揣着一桶烟花,抓着一卷纸,端着一盘肉,一摇一摆、一步一颠地来到哑巴家。屋外寒风凌冽,赤裸的河流在呜咽。老人放下东西,提笔,点墨,为哑巴写了副字,至今仍挂在哑巴房门的正中央。
就这样,一年,两年,三年,老人常常蹒跚于羊肠小道,或浴着朝暾,或披着晓霞。而这条家门口的河流,像线一样牵起了哑巴和老人,牵起了平淡生活中的些许暖意,牵起七分的温柔和三分的苦痛。当岁月和着河流一直往前悄悄地流淌,老人最终还是离开了。
那天晚上,月亮也是这么亮,哑巴来到老人家楼下。当她走近看到老人遗像时,不由自主地扑通跪了下去。她浑浊的眼睛怔怔地睁着,几乎都要掉出来。然后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先是一颗两颗的,后来便在脸上划开了,就像许多条流淌着的河流纵横交错。遗像前微弱摇晃着的麻油灯,映出黄发上的颗颗刺眼的灰尘,那蜷缩在身下的瘦手也就显出骇人的苍白。
哑巴是跪着挪过去的,周围的亲朋好友都吃惊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干嘛。一个男人将她拽回来,她用力甩开,用布满血丝的眼恶狠狠地盯着那个男人。男人一哆嗦,再也没敢看她。她发疯似的一路爬,一路发出悲鸣,手抓着地板,颤抖着让身体向前一点一点移。这里没有人听得懂她的哀鸣,也没有人知道老人与她的故事。
她跪在老人灵像之前,跪了很久,哭得很凶,哭得撕心裂肺,孱弱的身躯在剧烈地抽动。她在锤地板,锤胸口,锤自己,她在用行为表达语言,表达她自己的痛心情绪。只有她,只有她跪在路边,直到老人的遗体抬上车,直到车队的最后一辆车看不见,直到一切肃寂只剩河流慢慢流淌。忽的眼中最后一缕光也消失了,哑巴俯在地上,久久不能站起来。
我远远地望着她,不知不觉嘴角感到咸咸的。她像个幽灵一样地摇晃着来到河边,山岩夹缝形成的洞隐在稀稀疏疏的婆娑树影中映照出她满是泪痕的脸。她在向前倾。我失声,摔在地上,又挣扎地站起来,跑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她,抱住了一个僵硬的躯壳。她苍白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惊悚,显得悲怆而绝望。我从她的眼睛里读出的,就如我们身前的河流滔滔不绝。
耳边的水鸣声渐渐地变淡了,她与山石的夹缝中显露出苍白的河面,缠绕山脚的鹅软石被打磨得亮闪闪,哑巴却扭过头去,直愣愣地盯着河水远去的尽头。我寻着她的视线望去,分叉的水柱向四面八方涌去,那支在月光下蓝得晃眼的水流,在远处,被山阻隔了。它停在那里。哑巴也停在那里。
哑巴向前颠了几步,眼睛中闪着是希望,亦是绝望。她长大了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支支吾吾,用意识象征性地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 一首悲怆的歌。而当她的视野中出现另一支水流静静地,与它汇合交融。她的瞳孔缩聚了,一瞬间被点亮了。
又是一个清晨,我提着菜篮子站在一座满是铁锈小屋的门前。阳光打在房顶,斑斑驳驳的倒影星星点点地刻在我的脸上。只是那一股风,就吹满了一片欣欣向荣。在似锦的朦朦胧胧的春光中,我仿佛看见了满头白发的背影,看见跨越时光的永恒,看见了她眼中源源不断的河流。
月悄悄地爬上枝头,它是这么的亮,亮得清楚,亮得刺眼,亮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点亮了整一条河流,还有那灯火琉璃中的北极星。
作者姓名:俞旻彦
学校:杭州外国语学校
年级:高二
班级:2
指导老师:楼佳钰老师
联系电话:13819173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