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的隐秘
环城东路建在古城墙的墙基上,路东侧有条河,叫贴沙河.一侧是马路,成日车鸣人嚷;一侧是铁轨,不时火车轰鸣.而它在两者之间,终日那么安静地流淌。
杭州很早就在开凿运河引钱塘江水入城,而贴沙河作为其中一条小河,无人关注,当时地图上也未见标出,直到清代才为人所详细记载。到了1931年,随着市民对自来水的呼声越来越高,清泰水厂建成,并从贴沙河取水,贴沙河就此成了水源保护区。
从小在附近长大,这段历史已被大人翻来覆去提起千百遍,我却不甚上心。真正扎根在回忆深处的,并非此。
我记得落日的余晖映红半边天空,空气中有什么急切地撩动着我幼小的心,耳朵似乎已经听见火车由远及近的轰鸣。“去河边买菜啦。”每每听见这句话,我便兴冲冲换好衣服,乖乖跟着外婆出门。河边,铁道桥下,小路上一连着十几个菜摊子,每到下午四五点便人声鼎沸。小贩的报价声、讨价还价声、孩子哭闹声、老人哄孩子声......热闹之中别有一份心安与温馨。买好菜,我总爱拉着外婆,站在桥顶,等着火车滴滴滴地从远处驶来。那一瞬间,两眼倏地睁大,惊喜被放大变为欣喜若狂,挥舞着小手,或是扒拉着栏杆上的铁丝网,感受着火车驶过的轰鸣,仿佛天地都与之共振。若是没能碰上火车,也会在桥上站一会儿,看看身下的杨柳依依,河水淌淌。有时还能看到打捞船在河边随水飘荡,船夫拿着网兜,不时捞起漂浮在水面上的落叶、垃圾。“贴沙河自古便是护城河,是杭城备用水源,所以受到了专门的保护。你看这河这么干净,都是因为清洁员爷爷背后的努力。”我瞥一眼停泊在黑洞洞的桥下,盛满垃圾,船体爬满青苔的打捞船,似信非信地点点头。
我还记得稍稍长大些的时候,它还是我步行上学的必经之路。早晨凉爽的风拂过脸庞,经过桥,跨过河,左转便是金衙庄公园。石子路在葱郁茂盛的草木间蜿蜒,迎面总能碰到晨练的,或是提着鸟笼的老人,精神矍铄,面带怡然的微笑。再往前便迎来了我最爱的“娱乐设施”——一截用于陈列展示的铁轨。时间充裕时,我总爱和外公比赛走“独木桥”,看谁能在铁轨上走更长时间。
我还记得......脑海中的一个个回忆就如温润的珍珠,而贴沙河就如丝线,缓缓地穿过每一颗珍宝,串成一段熠熠闪光的童年时光。
小学毕业后,生活重心渐渐转移,一周回家一次的住校生活更是弱化了我与这块地方的联系。明明距离那么近,却好似没有时间,也没有理由再踏上那条路,走上那座桥,再近距离地看一看那条河了。细线啪地断裂,珍珠散落满地,我却也无心去拾起。脑中被“认真学习”“取得好成绩”的念头占满,再无心顾及其它,更别说那些看似无足轻重的念头了。那条河、那座桥的印象便只能潜入我深深的梦境中,伴着遥远而若有若无的火车汽笛声,不时轻轻撩动我的心。
今年夏天,偶然路经贴沙河。时隔多年重走此路,沉睡在记忆深处的一切又鲜活起来。澈净的河面碧波荡漾,随着五水共治的实施与推进,人们的环境保护意识增强,河上已不见打捞船的踪迹。而桥下,路两边的老旧居民房也一幢幢被拆去,四面可见红底白字的拆迁标语。不等我默叹变化之大,远处熟悉的隆隆响声忽的触动了隐蔽在心底的那根神经。孩童般的惊喜席卷身心,我跑上桥顶。身边三五个孩子,小的骑在大人肩上,小手抓着铁丝网,咿咿呀呀地叫着,大些的则由长辈牵着,从栏杆缝中向下张望“奶奶,我们能不能去,去旁边的河上划船啊!”“不行的噢,这条河是我们的护城河,是受到保护的喔......”老人宠溺地揉揉孩子的头,历经世事而不紧不慢的语调悠悠地串起了我散落的回忆。即使曾不为人知,即使微不足道,仍默默守护着这座城,这方土地。藏匿于一代代人记忆中最隐秘的地方,载着孩童的好奇与憧憬,载着人们对生活的热爱与祝福,缓缓流向远方。
再望这河,阅经沧桑,依旧是静静地流淌。我却似感受到了它背后道不尽的故事与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