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 4 】船 时昊阳

船

我在那里长大，但那，不同于这里。

孩提时代，一位老者常常与我们几个孩子一起，印象中他总是穿着长袍，却不知如何称呼。在刻有无数浮雕的大理石柱，五彩琉璃窗，和踩着很结实的红木地板上。排排盘坐在只有二尺高的檀木案牍边交谈。奇怪的是，迄今为止我还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还有我是谁。

直到我来到这里，我才知道，用尘世的叫法，那叫课堂。

    但这课堂又那么与众不同，每当夜晚熟睡时，我总能想起一些有关于它的回忆，隐隐的，挥之不去的。

三尺高的青石案牍边，一盏香炉，一把古琴。奇怪的是，他并未弹琴，但古琴的琴音确实存在，宫商角徵羽徵角商宫。我试图想找到是哪里传来的琴音。但是，我寻遍了教室的角角落落，除了教室内用小茶盏品茗的老者，还有一群埋头看书的同龄孩子。就是窗外的一片白茫茫，上不见天，下不见地。我头顶的是由斗拱顶出的木质天花板，很低，但与我矮小的身高正合适，丝毫没有半点压抑。直到现在我才想起，那里没有门。作为一个拥有密闭恐惧症的自由主义者，我竟然坦然。

长袍老者笑着说：“尔辈请起，随老朽至窗边。”走到窗边，他笑着捋捋他那长到拖到地上的白须。推开了一扇琉璃窗，“吱”。“尔辈请看”他左手的拂尘一挥，云雾散开了。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真实的世界”大山大水，幅员千里，还有无数的亭台楼阁，高矮交错，棱角分明。

“我想下去。”我说出了声。“我也想。”“我也想！我也想！”一阵雀语。

“哈哈哈，”长袍老者嚯嚯嚯笑出了声，“欲至尘世，甚难，甚难。”

 “若非尔辈之舟楫坚利可渡虚空，皆为空谈”

“舟楫？船？”我在哪本书上看过，造法我还记得”“我也是”“我也是”

老者笑得更乐了，“尔辈可知，此处与下界的连接处在哪？”众孩摇头。

“其实，有那么一条河的存在，可以通往任何地方。我读一本书，书中说那叫舣河。”一个戴着眼镜，浑身儒生气质的孩子慢慢道来。“那条河，你找不到在哪，但是又无处不在。只要你想，随时能走。所以，你想离开，易如反掌，但是能不能到达，就要用最坚固的船来保护自己。”长袍老者听了他的话，似乎欣慰地点了点头，又似乎，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开始了我的造船历程。其实，在这之前，我早就有准备。

古籍有云，“下界，乃万世之根，有异人不与尘世之和，携族带侣，以思神所筑此地，无名，尘世无可触及。育万千思纯无瑕之子女，拥星辰浩瀚之想象。少许人也通舣河，遂反尘世。好称轮回，而轮回甚难，故谨入尘世”

“呵，我就是要看看，那尘世到底怎的一副模样。”我拿出了画纸和笔。

我一定要造一艘巨大的船，那船能永不沉没，屹立不倒。

日月星辰，斗转星移。最终，一艘庞然大物出现在我的面前。是的，迄今为止，我还是能记得他的模样。那是一艘巨大的船，庞大宽厚的龙骨，把厚重的船底板箍的密密匝匝，广阔的甲板上，是庞大的船舱，船舱内，高大的柱子雕龙画栋。无数精致的铜质烛台和灯火通明的烛光，照明着所有我的行囊：古琴，围棋盘，文房四宝，石膏做成惟妙惟肖的圆雕，以及我所作的书画，还有我所有在教室里未读完的书籍。我把他们塞满了船舱。十二根粗壮的铁环链固定了大红的船体，船体两侧的排阁窗边是一排排用檀木制成又长又阔的桨，青色的船顶角檐上的是我亲手雕刻的龙九子，蒲牢、螭吻、狻猊、狴犴、貔貅、囚牛、饕餮。他们，应该能报我顺利登陆吧。

结果我站在地上。我已忘了我是怎么到达这里的。曾经貌似有人告诉我，我造的船从那细小无风浪又流水潺潺的舣河顺流而下，但是在着陆的一瞬间突然散架，船体变成了无数碎片，碎片又变成了泡沫消逝在风中。而我的行囊，和我的记忆，被两个青面獠牙的巨人蹂躏后残酷地丢进了“垃圾堆”，那个垃圾堆里装得“垃圾”，大多也是像我这样的异邦人所带来“稀奇古怪的”行李。那两个巨人，一个叫现实，一个叫未来。他们，是长袍老者所不愿提起的怪物，也是志怪古籍中所描绘的尘世凶兽。

我不知道那个告诉我这一切的人到底为了什么。但我更愿意相信，我的船顺着舣河成功来到了彼岸，他早已慢慢地靠岸，我抛下了四根铜锚。他将屹立在岸边的港口不倒，十年，百年，万年，永远。

但是我不能确保我还能找到他。因为，长袍老者指点了这个世界，隐秘的舣河带我来此，我不想现在就走，这个世界虽然和我想的有点像，但又不太一样，甚至有些危险。可我还是想在这复杂的世界中度过时间，度过生命。可能当年离开这里的“异人”就是因为它太令人癫狂了吧，从而建立了一个只有一个人的思想，充满简单的乌托邦。而我更情愿离开那里，来接触这叫“尘世”的世界，也许我永留于此一世不走，又或者，在某时某地，当我庸人自扰时，我又踏上那条船，通过那条隐秘的小河，扶摇而上，与许久未见的长袍老者和那些我叫不出名的孩子们再次相见呢？或许，我们交流的还是当年的围棋兵法和各自编纂的古琴曲谱呢。

又是那不知何处传来的沁人心脾的琴音在我脑中回荡，眼前缭绕的炉烟又碰到了低矮的天花板上而向两边弥漫，长袍老者盘坐在青石案牍边，笑盈盈地看着我。而我，又看见了那条河。

以及那艘岸边的船……

时昊阳，浙江省嘉善高级中学高一年级103班  指导老师：李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