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3】 《第五纪》 周奕辰
须知参差多态,乃是幸福本源。 、
———罗素
“1942年——当我的祖父还在用斧头拯救田里那些水稻的时候,满脸胡渣的美国老头阿西莫夫提出像牛顿定理一样坚不可摧的’计算机三定律’。1956年的夏天,麦卡塞和申农,还有两个中年男子造出一个像原始生物般奇怪的词:人工智能。1997年五月,天气也已很燥热了,IBM新造的小伙子“深蓝”打败国际象棋大师卡斯帕罗夫。‘’教授用红外线激光笔在白板上打出一个小点,示意我们对以上内容给予特别关注。我试着完成手上的隐翅虫结构图解,就我而言,研究生物本身比听诸如此类无关痛痒的讲座更值得兴奋。
从报告厅走出来时已经接近傍晚,逸饶有兴致地问我:“他讲的那些事还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什么?”
“就是人格硬化。其实我也看到过这样的报道,是一个叫S.C.WANG的美国人写的。他说最后人类,当然也包括动物,都会被数据定义。简单来说,我就是Y,你就是A,以后我只需要借助一个字母就可以与你交流了,像手指在键盘上划来划去这么简单——确实很玄妙,对吧。”
我们穿过中央广场的草坪,行走时我特别注意寻找菌菇,初春时节隐翅虫通常喜欢以此饱肚。“说实话,我认为研究生物本身比追求外部世界的变化更有意义,生物永远不重复,往往也不理性。它们的荤腥肉欲让人刺激。”逸笑了笑, “我总觉得你们学生物的把尊重规律当成了底线和良知。嗐,这是什么时代,数据控制一切。学计算机的人追求秩序, 所以在我眼里,你和你的隐翅虫没本质区别。”
我们在中央广场分开了,去食堂的路上我一直思索逸的话。我隐隐担忧。
第二天逸寄来一个包裹,里面是他新发明的智能助手“未来”。这并不像往常我所见到的牛头马个的机器人,它只是一些杂乱无章的字母。逸在包裹里留了张字条,说只要尝试排列,就可以有建立新的社会圈。大概是类似于数独的玩具,我想。把“未来”重新放进包裹,拿出下午还未完成的生物图解,我需要在隐翅虫的头部画上最重要的部分——大脑。
两年后我再见到逸是在隐翅虫的脊背上。那时我正试图做一个触角的表层细胞切片,以研究它让皮肤发炎的原因。当我用镊子夹住一只触角时,逸的面孔在虫子的外壳上出现了,我可以看出他眼里的兴奋。“好久不见!”逸完全忽略了我狰狞的面孔,“这是我借助字母Z的成果。两年前我在学校草坪上留了自己的小发明,本来只想碰碰运气,没料到居然成功了。”之后逸又与我详细描述了他和美国普数中心的S.C.WANG的面谈内容。最后,他露出了一个诡谲的笑容,坦言他们已经联手将北半球百分之八十的物种进行了编号,包括我。我明白他的意思,世界已经不一样了。逸被隐翅虫的骨架挤得面目可憎,他轻松地安慰我:“伙计,数据社会绝对比生物世界井井有条。任何东西都不再有自己稀奇古怪的特征了。最让我惊喜的是,上个月我在菲律宾的马尼拉进行民意调查,发现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居民习惯于借助智能助手’未来’生活,你想想,这个世界上人口最稠密的城市将变得多么干净和有序。”
我放下手里的镊子。尽管两年来夜以继日,几千只隐翅虫的触角都曾被切成不规则的几何图形,我还是未得出准确的结论。现在这些都没意义,我和这些昆虫都有了新的身份,我是字母A,它们是Z或别的什么。两年前的担忧被实现了,逸打破了我卑微的俗世幸福。
自从离开科研所,我总觉得有人在拉扯我的五官,像是玩橡皮糖。后来我去一个具有管理和教育意义的地方,大多数人谓之精神病院,我在那儿呆了一年,以至我在今早翻墙而出的那一刻感到与世隔绝。
四月的天气很闷热,街上有花香,迎面而来的人们都面带微笑。少男少女们穿着一色的制服,在新兴路和科技路的交叉口处集体停下,待交通灯变色,再继续往北走。他们的队伍很整齐,是让交警和学校都会满意的行人典范。我上中学时经常因为怕迟到而闯红绿灯,也习惯在过斑马线时戴着耳机,无视刺耳的鸣笛。我站在街中心左顾右盼,发现那些熟悉的副食店和烧烤店仍然保留着木质的猩红色大门,门上的颗粒没有被磨平,有些特别突出的简直像龙须,以及——某种热带昆虫的长触角。也许它们真的只是门,我心想。就在今早准备翻墙时,一个中年人曾规劝我回去:“一个丧失了生活经验的人无法去菜场买菜,因为菜场已不再是它本身。”他试图点起一根烟,试图用穿透历史的目光审视我,但我没让他得逞,翻墙逃了出来。“不知现在回科研所会怎样。”我心想。上次逸阻断了一次非常有意义的实验,甚至可以说他阻碍了我和诺贝尔见面的通途。
我突然想吃一些肉类,于是我在走进烧烤店时习惯性喊了一声老板,希望有人帮我烤一些章鱼和牛肉。坐在油腻的铁皮凳上安静等待,等热气和香气一点点聚拢,等老板送我一瓶冰镇可乐。这儿的老板必定是认识我了,大学时我常和逸到这儿来。一会儿,从后厨跑来一位年轻的小伙子,他很有礼貌地问我想吃些什么。我顺口说什么都可以。很快,他送上一盘烤章鱼和牛肉, 我很惊讶地问他如何能知道我想什么。他说烧烤店的大门有许多字母排列,可以检测到我的数据代号,从而与他发生联系。我点点头,夹起一块烤牛肉,在咀嚼时向他含糊地叙述我的所见所闻。
“我不是不曾幻想过人们可以听话得像机器一样,但是后来我发现了生物的荤腥肉欲,于是不再相信。今天我看到一群孩子过马路,他们实在是——”
“现在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小伙子耐心地说。
短暂谈话后,我准备离开。起身时不小心打翻了盘子。小伙子很快蹲下身,微笑着捡起地上的碎片,用手把剩下的章鱼扶起来,他收拾完毕后,微笑向我道别。曾经的老板是认识我的,但他总是责怪我和逸把座位弄得一团糟。这时我该看到那个年轻人的尴尬,埋怨和冷眼。
我不爱逸送给万事万物的新世纪。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在毕业前的那个初春告诉逸:
正因为自然允许各种随机,混乱和波动的存在,我们在面临一些不可预知、不定期,或许会造成严重后果的大规模事件时,才能处之泰然。
(周奕辰 东阳二中 高二16班 指导老师:郭华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