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是一条鱼-戴昕豫

假如我是一条鱼

杭州市外国语学校 初一（2）班 戴昕豫 指导老师：王春晓

稍微有点常识的鱼都知道，走河流要贴紧水底走。这是为了生命，不仅是为了防范渔夫。

                                          ——鱼类俚语

絮水拨开茂密过头的水草，赶上前面游得飞快的姐姐。姐姐看了她一眼，仍然一言不发，只是一心一意地向前游动。水底下很闷，令她们呼吸急促。絮水忍不住问：“姐姐，我们不能去水面呼吸一下再赶路吗？”

“忍着。到泠姊姊家中再说。”姐姐面无表情地说。

“为什么？”

“这块水域是水表污染区，水面浮着污染物，你想死就上去吧。”姐姐的语气平静又可怕。

絮水和她的姐姐头晕目眩地抵达了我家。她们迫不及待地浮上水面，大大呼吸了一口清新的氧气。我默默地观察着她俩来路上的紫红色水。我不清楚那是什么污染，总之与蘑菇是一个道理，越是鲜艳越是危险，何况污染是不分颜色的危险。

“絮水，请你们汇报一下你们住所附近的污染情况。”

“呃……好，泠姊姊。那个吴……吴然……”絮水含混不清地说话。她还不大习惯这种语言。“是污染。”我提示道。“啊……五染，一路上过来全是，水底下闷得很难受。不过，其实还好，还好，忍忍就行了。”

“假如我是一条鱼，我就不会这么说。污染肯定对你们造成了影响，不是吗？”

“那是当然。”

“那你们为什么不直接说呢？”

一阵沉默。

“那不是要跟人类去狗头……沟通吗？”絮水怯怯地说。

“好吧。我失陪一会儿。”我扭头游进了水深过半鱼身的洞穴，隐隐听到絮水在问她姐姐：“‘失陪’是什么意思？”

人类处的通话器一直开着。我咳嗽两声，立刻就有了反应。“泠，你……”

“请叫我泠女士。”我不耐烦地打断他。

“好吧，泠女士，汇报一下水质情况吧。”对方应和着我说道。真是讽刺，他们就从来没平等地跟我说过话。为他们做了这么多贡献，居然还把我当做一条普通的鱼看待。“西沙河道那段还是缺氧，已经好几天了，还没解决吗？”

“泠……泠女士，那块区域的管道铺设由于废水管过多，还没有规划好铺设方案……”

“你们效率真低。我们住在那一块区域的同胞们生活质量很差，你们就不能尽早解决吗？”

“我们会尽快的，方案一出我们就通知你……您。下午一点养殖处要跟您通话，晚上的会谈请您切勿忘记了。”

“我知道了。”我切断了通话，烦躁地砸了砸嘴。低智鱼养殖，水下通道，水面污染化……自从被改造以后就没有安耽过，真是吵死了。不如那些普通的鱼们，只用等着人类帮他们安排好生态环境就行了。但是，人类，他们真的考虑全面吗？在水下的生活，真的就如此完美无缺吗？

我已不是一条真正的鱼，不知道同胞们是怎么想的。但以人类赋予我的智慧，我可以判断出，同胞们对污染，皆抱着无可奈何之心。人类认为他们已经给我们打造了舒适的水下环境，而事实哪有这么简单？

失眠已成了我的日常。潺潺清水的画面不停地浮现于脑海。这绝不是人类赋予我的。

与泠通话的人放下了听筒，转身对背后坐在沙发上的尹靡说：“那只鱼还是老样子，认为我们没有平等地看待她。”

“正常。如果你也是只拥有人类思想的鱼，也会这么想的。她有没有什么不满？”

那人显得很尴尬。“呃……其它事情她还是按计划进行的。总之没有什么问题。”

“好。”尹靡走出了通话室。

尹靡是负责鱼类社会化这一项目的科学家之一，主要负责智慧化鱼的思想与生命体质监督，就是善后的工作。他是这一项目坚定的拥护者，认为创造几只有人类思想的鱼并派遣他们改造、管理鱼社会是再好不过的。泠就是他们的傀儡之一。

工业污染造成懵懂地浮上水面的鱼大批死亡，而超负荷的污染又无处可走，便有人提出使少量鱼智慧化，从而建设鱼社会。在水下设置氧气管和氯气管，以保证鱼类生存。定期从不同的鱼身上提取DNA，批量生产出痴鱼，也就是原始的鱼，用作食用。余下的构建水下自由社会，由智慧化的鱼统领半开化的鱼。一代代繁衍，鱼类便适应这种环境。然后将大部分工厂排出的可漂浮污染物直接排进河水，排进海洋稀释。

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个同时促进了人类利益和鱼类社会发展的项目表示赞赏与赞同。

少数意见认为，这样是破坏了原始生态环境。与其加大对鱼类的管理，不如减少对水资源的污染。他们的意见并不被听取。

尹靡今天将与泠进行一次会谈，主要讨论污染。

“那么，泠女士，您对污染的处理方式有什么意见吗？”

我深深吸了口气。“不错，人类的确充分考虑了我们的处境和自身的利益。但是，你们独独少考虑了一个方面。”

“请具体说明。”

终于能把自己牵肠挂肚之事一吐为快了。“大自然。你们根本没有考虑大自然的感受。我知道我现在能在这里说话，都是因为你们的科技发达。我也很敬佩你们能有如此发达的科技。但是，为此无限牺牲的不是你们，是大自然，是地球。你们自认为解决了污染物对我们的影响，但海洋的生物们，你们考虑过吗？他们的感受你们想过吗？你们畅快地把污染排进海洋，自以为解决了对沿途生态环境的影响。但你们人类看着五颜六色的河水，心里会高兴吗？我们也不高兴。虽然拥有了智慧，但我们仍然渴望清澈的河流。这是我们，你们，所有生命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河流！

“我已没有说自己是一条鱼的权利。所以，假如我是一条鱼，我不会苟且于如此肮脏的环境！所有生命都不允许你们这么做！”

“泠女士，您不要激动。”

“我正很冷静地跟你们叙述这个事实。”

“明白了，我会向上级汇报的。”尹靡冷冷地说。

“是吗，很期待上级的批示啊。”我同样冷淡地说，转身跳进水通道，又回过头。

“请记住平等条约。”

“被改造者不允许被称作鱼。其享有与人类完全平等的待遇。人类不可称呼被改造者‘鱼’。一旦如此，被改造者方约束自动解除，恢复鱼类身份。到您了。”尹靡一口气说完。

“被改造者不可自称‘鱼’。一旦如此，剥夺其所有智力。”我也一口气说完。

“您清楚为什么要建立这个条约吗？”

“对人类方，防止人类歧视被改造者。对被改造者方，防止其脱离人类局限。我清楚得很呢。”我游出了会议室。

是啊，这是用于防止我脱离人类局限的呢。

意料之中，人类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改变。

苟且偷生。我们所做的一切妥协和受的一切好处都是在苟且偷生。从古至今大概都没有向我这样无耻的东西，明明是个傀儡却假装自己条鱼，堂而皇之地混在纯净无暇的鱼群里，试图把它们一同污染。

人脑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明知错误的事，偏偏理解为理所当然。明知正确的事，偏偏视而不见。利益。利益紧紧地攥住它，指挥它歪歪曲曲地四处摸索财富。

上方一只小鱼的尸体幽幽地漂过。空洞无色的眼珠死死地盯着我。

小傻瓜。我不屑地扭过头。稍微有点常识的鱼都知道，走河流要贴紧水底走。

一只无形的大手霎时攫住了我。傻瓜，我才是傻瓜。那还是个孩子，它，是真正的鱼，我何能如此嘲讽它？不，是她。

我又回过头，可那孩子已经飘远了。

“泠，泠！”一个熟悉的声音颤抖着呼唤着我。是絮水的姐姐。她正倚在一块石头上，脸色苍白——如果她有脸的话。

“絮水……死了。她与朋友出游时去了一条没整治的河道，憋不住气了，然后就浮上了水面……然后……”她说不下去了。

“河道……是西沙河道吗？”一提未整治，我立刻想到了西沙河道。

“她的朋友们逃回来后说是西沙……”

我呆呆地注视着面前抖作一团的那条鱼。

如果那时能再坚定一点就好了。

月度会议又开始了。

例行公务解决完了以后，尹靡说：“泠女士，您的发言时间到了。”

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7月15日，一名名作‘絮水’的小鱼，误入西沙河道后因氧气不足，浮上水面呼吸，摄入污染物而死。”

“在此之前我已汇报过，西沙河道的供氧系统一直是不完善的。可你们并未及时解决，导致了惨案的发生。”

“这不就是一条小鱼嘛。”尹靡不屑地说。

“请注意您的措辞，尹先生。鱼社会是与人平等的。”

尹靡扬起了眉毛。“是啊，我的不对，向您道歉。”

我冷笑了一声。“向我道歉有什么用。我不代表鱼，我只是鱼类管理者而已。”

“没必要揪着一条小鱼之死不放吧。人类社会同样天天都有人丧命，这只是平常的事故。”

“然而这是一些人的失责造成的。是否可以称之为间接杀人呢？”

“什么间接杀人，不过就是一条鱼。”尹靡不耐烦地反驳。

“那就是间接杀鱼。作为负责人，尹先生，您是不是要承担责任？”我略带嘲讽地说道。

尹靡站了起来，显然被激怒了。“你……你一条鱼有什么权利……”他突然打住了话题，捂着自己的嘴。

“人类不可称呼被改造者‘鱼’。一旦如此，被改造者方约束自动解除，恢复鱼类身份。”我模仿着尹靡的语调。

“你这是阴谋！”尹靡怒吼着。

“请不要用针对人类的词语形容一条鱼。”我高傲地说道，跳进水道游出了会议室，撇下目瞪口呆的一群人。

第一步成功了。我凝视着暖意融融的碧空。

我的计划便是这样：首先恢复自己的鱼类身份，然后利用自己以往管理者的威信，带领鱼们迁徙，前往水的源头。

真是简单易懂，为何我从来没有想过？

自此，我不必说“假如我是一条鱼”了。

为了见到那澄净的河流，我，我们会逆流而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