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未来没有未来【初中组】董遨
据说星星的光芒全都来自遥远的过去,但这些昔日的星光却仍能穿越岁月沧桑,洒向人间。所有人都被囚禁在过去。不惯前进多远,只要恍然抬头,那些以前做过的事就会像星光般洒在身上,无法一笑而过或一笔勾销,只能永远留存在心灵的角落里,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复苏。 ——————一个孤独的人
秋日的傍晚,淡金色的余晖飘洒在地面,织作宽大的毛毯,给人带来丝丝暖意。云彩从落日处散开,红色与绛紫色交织在一起,像是用久了的颜料盘上颜料凝结成的浑浊色块。落日处的天色略显得有些阴暗,大概是快要下雨了。
我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丝毫不担忧天气或是时间,脚步慢悠悠的。还不时环视道路两侧参差不齐的绿植。难得的闲适可以暂时摆脱作业与学业带来的疲倦。
我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初中生,每天过着自以为充满希望的浑浑噩噩的日子,生活里没有什么特殊的,连朋友也几乎没有。孤独不知不觉就成为了习惯,还打着滑稽的“适度自卑有益于精神健康”的旗号来逃避现实中的那么多坎坷。
回去和老哥玩玩游戏吧。我心想,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我哥待我很好,也能算是我家庭中唯一的精神依靠了。
“咚咚咚!”沉闷的脚步声陡然响起,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不断的向我靠近:那是一个失魂落魄的中年男子,穿着满是褶皱的浅色衬衫,衣袖有些松松垮垮的。下巴上令人反感的胡茬和四散而开的鞋带显露出了他的匆忙。他眼神忧郁,又似是不知所措,竟让我有了怜悯和同病相怜的异感。
可能是看到了我,男人突然停下了脚步,有些长的头发在空气中飘荡了一下,鬓间的白发在日光下格的显眼。脸部几近痉挛地扭曲起来,我有些惊惧,下意识想往后退去。
男人突然间抓住了我的双手,并塞给了我什么东西,也因此我没有听从内心将手抽回的强烈欲望。他的嘴唇颤抖着,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
“拿...拿好他。按下上面的按钮你就可以去到五...五年之后。你有一天的时间!”
“.......”
“这样的话,我也解脱了!”
说完这令人摸不清头脑的话语后,他就大笑着跑开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他在哪里见到过。是错觉吧...我在脑中搪塞过去。看了眼手心里沾满汗渍的东西。是一个遥控器一样的物件,黑色的底板中间是一个显眼的红色按钮。
“他说按下就能去到五年之后,怎么可能,这种科幻小说中的情节怎么可能会发生在现实中呢?”但一联想到他当时眼中的慌乱,我又莫名的感到毛骨悚然。脑中突然有一个念头在乱窜:试试吧,不管怎样总比再重复这样的生活要好些吧。
这样想着,我停下了脚步,轻轻地,只是轻轻地触摸了一下那个鲜红色的按钮。但随后我就感觉自己像被吸入另一个世界一样,周遭的一切都旋转在一起,时间,空间混乱的失去了原先的排布,最后汇入一点。我感觉如同身在海底之城拉莱耶,在九星连珠之时随之一同升起,随着邪神重新君临世界。冰冷的黑暗在顷刻间浸入我的全身,旋即我的感官就停止了运行。
剧烈的恶心感和呕吐欲伴随着清醒的意识一同回到我的体内,待我的眼睛能重新聚焦后,我再次环顾四周。明明和先前只隔了几分钟,边上的环境却完全不同了,原先两侧空空荡荡的街道升起了一座座中高的楼房。参差交错的树木也比先前高大了几分,浓阴遮住了洒向我的阳光。唯一没变的就是傍晚时分的落日。
“呼...呼.”我喘了几口粗气。
“难道真的进行时间跳跃了吗?还是先回家去看看吧。”我喃喃自语道。
我跑了起来,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草率地辨认着现今更加错综复杂的道路。没过几分钟,我就找到了自己的家门。“不会遇到未来的自己吧”我开始担忧起来,想起网上看的各种蝴蝶效应等等的后果,我又有些茫然失措,仿佛身处芥川笔下河童的世界,在这自己熟悉却又陌生的都市里,我更像是一个异乡人,一个匆匆路过的旅客,只会发出思乡的梦呓。
我猛然想起那个男人似乎说过这次旅程只有一天的时间,才最终放下心来。“我又不至于在这二十四小时里饿死。”回家的路有了着落,我这迷路的蚂蚁也稍稍有了些慰藉。
我家住在独栋的小别墅里,父亲喜欢收藏古玩,家产总的来说也不算少。房子和之前看上去并无二致,除了,白花花的墙壁上略有些污渍,以及门口摆放着的鞋好像少了一双。我没有贸然闯入,暂且先在门外朝熟悉的窗内望去。
家中没人,太阳已落山了却没开灯。我翻过摆设般的栅栏,凑近窗户,却看到了一些令我震惊的东西。我看到客厅左侧的柜子上摆了一张黑白色的照片,和一些未烧过的蜡烛。眯起眼睛,仔细辨认,视线所及令我倒吸一口凉气并感到了钻心的恐惧。
那是我的遗像。绝对是,眼睛鼻子眉毛耳朵全都同我一模一样。
“我死了...什么时候...怎么可能...”
仔细思考一番,又找不到什么我不应该死的理由,我不是救世主,没有什么拯救世界的使命,连迫切想完成的愿望都没,整天也就只是混吃等死罢了。
我至少要死的明明白白。至少要知道真相是什么。我是怎么死的...
我向后连退了几步,跨出栅栏。重重地坐在路边的石椅上,开始思考并过滤那张照片给我带来的冲击。我身上有一两天的餐费,接近一百元,应该够去一些地方的车费。但我是怎么死的,意外?还是他杀?我有些恐惧,感觉心脏处在不断的颤抖,一起一伏,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脑中一片混乱,无法静下心来思考。每个人都会怕死,我也不例外,但我又突然发觉自己的自私,我害怕的只是自己死亡瞬间的痛苦却未曾想到父母亲人的悲伤和其他后果。结果自己还是只能以偏执的大脑来思考。
我到附近的小超市买了一副黑色的口罩,戴上后叩响了邻居家的门。
三秒后,一名五十多岁的妇人半推开门,脸上是一副慈祥又略显疲惫的神情,能看出岁月的痕迹。这依然是我曾经的邻居,小时候我就曾在他们家玩,那时也算是我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隔壁家的人去哪里了”我轻声问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出去散心了吧,几年前他们家的儿子去世了,对他们好像打击很大。那以后他们家就不同以往了,整日阴沉沉的。”
“那他们儿子是怎么死的?”
她双眼间的皱纹挤了一下,但在看到我眼里的迫切后又叹了一口气。
“算了,你是他以前的朋友吧...那孩子挺好的,他们说他是被人杀了,至于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谢谢。”我向她鞠了一个复杂的躬后,就离开了。
我绑死了口罩,不计较呼吸的困难,感觉耳朵上已勒出了血痕。我在月光下徐徐地走着,感觉发生的一切就如同一场梦,如同镜花水月。但又蓦然意识到这镜花水月竟也是真实的。我感觉有些冷,月光就像刀子一样。我的心情已不只是原先的孤独与自卑,心中已塞满迷茫与恐惧。我就算经过这二十四小时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是这样吧?我啊,还不如早点结束这虚妄的一生!
我第一次起了自杀的念头。
我徘徊在更加繁华的街道上,路边疾驰着的车辆的喧闹的喇叭声与强强弱弱的远近光灯的闪烁刺激着我的感官,却我法击穿我内心与外界尘嚣的屏障,看着高楼上霓虹灯颜色的不断变换,内心同时也在挣扎着。
“人类身而矛盾,却仍在矛盾中作乐。”
图书馆!对了,那里可以查到报刊上过去的消息!
我几乎在瞬间拦下路过的一辆出租车,虽说是晚上,但车流仍是很长。我花了接近半小时才到达了图书馆。
图书馆在青少年宫的对面,看起来像是一本巨大的,半张开的书本,又有些像船的龙骨,银色的金属板反射着月亮的白气,在夜里看起来阴森森的。还有不久就要关门了,我已做好了要在图书馆内过夜的准备,我在书包里放了一只廉价的手电筒和一包吐司。我突然想到:究竟是什么可以支持我来到这里,是想看看谁杀了我吗?又无法改变,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呢?
走进报刊室,人已不多了,毕竟快要关门了。我半蹲到书架边缘,一行一行地查找年份......
花了大半个晚上,我终于找到了一幅粗糙的报道,纸片都已泛黄,字迹也只是勉强能辨认。在报纸上占的篇幅不大,可能是因为凶手马上被找到了。报纸最后还标明了凶手所处的监狱。唯一奇怪的就是上面说尸体解剖时发现我腹中竟没有食物剩余,时间已模糊不清,只知道是一天傍晚。报道找到后我已是全身疲软,就靠在角落休息了。
早晨的日光透过厚厚的玻璃窗,凉凉的,没有丝毫暖意,就像我的内心一样,冰冷无助。我撑了撑坚硬的地板,挺起僵直的身子,双手已冻得发抖。时辰还早,图书馆还没开门。我咬了一口生涩的面包,一个人,我就只是一个人靠在角落里。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这是我这一辈子第一次体会到所谓的“哭笑不得”。
“我还年轻啊...还有那么多我没碰过的东西....”
“那些东西早就注定了吧,或许说世界自诞生以来就已注定,看似那么多改变人类命运的抉择都是偶然的,但人类本就是这个世界创造的,一个人的思想行为都会因为这个世界而改变,因为客观的这些那些而改变。所以人活着,也不过是履行这个世界赐予你的职责罢了。”我稍稍有了些安慰,一个人吃完了吐司,等图书馆开门后就溜了出去。这还是我以前和哥哥常干的事呢,那时候的我们真自由啊。也可以不顾后果去做这种事,不管父母们的担忧,不顾图书馆定下的规矩,不在乎内心的胆怯。但如今却是被胆怯牵住了头脑,以胆怯作为处事的准则,所以才会活的这么窝囊吧。我倒要感谢我提前知道自己不久就要告别人世,不然我或许一辈子也无法意识到,可能还会骄傲的给后辈讲自己的故事。
这是我在去那所监狱的路上想到的。
只是现在正在进行的,就是我的故事。
监狱位于荒郊野外,我将剩下的钱花完了才到达那里。五年后的世界,结果也没太大改变,但原本我都看不到了吧。
还有五六个小时左右我的旅程就要结束了。我慢跑着前进,直至一名警察将我拦下,我表明了我的来意,他就让我进去了。走进有暖气的接待室,接待室的墙壁刷成纯白色,压抑的令人几近窒息,我呆滞地盯着监控摄像头不停地扭动着他的头颅。警察给我倒了杯茶,整个房间里都回荡着一股廉价大麦茶的气味。那名警察五官端正,小麦色的脸有些棱角。身着的警服整整齐齐,警徽还被精心擦拭过。对工作这样认真的人被分配到监狱这种渺无人烟的地方应该会觉得不甘吧。
“你说你要咨询些什么,现在可以详细说明了。”
他拉开了我身前的椅子,缓缓地坐下。
我将剪报递给警察。
“我是被害者的弟弟,请问我可以打听下凶手的近况吗?”
我将自图书馆出来后就重新戴上的口罩解下。
他先认真打量了一会儿,摸了摸下巴。随后摇了摇头,用无奈的语气说:
“这人吗?他已经死了,上吊自杀。”
“不过死前就已经疯了,只会说...说什么...对!”
警察自顾自锤了下桌子“他说‘人不是我杀的。’整日都是,连省里来的专家都看不好。”
“这些专家总是这样,只会口头上说说,实干却一点都不行”
“跟我没关系啊,都是那些‘专家’的错。”
“是的,跟我没有关系。”语罢,他又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我反感他的世俗,为自己的饭碗作着杞人忧天的担忧,但又不讨厌他的真实。人都会这样,计较这些那些,甚至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害怕只是因为一件小事误了终生。
我自顾自想:杀了人都不敢承认,这种人死了就死了吧!我有些憎恶,更有些不知所措。我什么时候也会有这种想法了,我也开始变了,也快崩溃了吧。
我走出监狱,口袋里已没有钱了,时间仍剩下几个小时,接待室上方的钟在我离开时显示是两点钟左右,我有些饿,但也只能饿着。剪报已失去了他存在的意义,我便将他留在了警察那边。
空气异常干燥,风吹在迷路的浪子身上,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走着,走着,听风儿恶啸,两侧完全没有任何行人,只有几株粗大的榕树,犹如不可名状的怪物,淡淡的草绿色与浓郁的橄榄绿混杂在一起,却是令人恶心的颜色,我还能嗅到空气中不知何物腐烂的臭味。
接近傍晚,太阳开始西垂的时候,我才回到家附近,拖着疲软的双腿,我决定最后来看家人一次,希望能给我些许安慰。家中灯提早已亮了起来,一副灯火通明的样子。我小心翼翼地翻过栅栏,凑到窗前。哥哥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他似乎在跟几个朋友一起喝酒。酒杯碰撞的声音和液体滚动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我将耳朵更贴近窗边。
“你们不用着急。”
“等那两个老家伙死后,我就能拿到我该拿到的东西了,我倒也得感谢我亲弟弟的死,这可大大的减少了我需要考虑的因素,本来说不定还要我请人去做呢。”
“哈哈哈哈哈”
哥哥散发着恶臭的笑声和朋友们愚蠢的应答声隔着窗传入我的大脑。
我觉得精神有些恍惚,站也站不稳。为什么这个世界要这样冷漠?我所熟悉的,我的亲人对待我竟还不如那些不明所以的外人,他们友善的外表下究竟是什么?比怪物还要丑恶的嘴脸?又或是那些我不熟识的人更亲切的原因就是相识浅淡。而当熟识后又会变得原形毕露,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已经说不出话。
我不顾一切地向院子外跑去,跑步声响到令我亲爱的哥哥他们意识到有人在偷听。但还未等他们跑出门外。我的身影就不断扭曲,淡化,最后消失在这污浊的天地间。
“咳...咳咳。”我弓着腰,不住地咳嗽着,一是因为感官上的混乱,二是因为灵魂已残破不堪。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没有吧,这个世界已经病态到这种地步,连逃避都无法阻止噩梦的蔓延。活着只是为了等到某一天能安详的死去罢了,这样的命运,我不接受!
“喂,你!把钱交出来,不然我就用这把刀捅死你!”
我听见一个尖锐的声音,只瞥见亮眼的刀光,连头都未抬起。我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
“你想杀我?”
“来啊!我就站在这里”
那人似乎有些害怕,我能瞥见他握刀的手在抖。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着,一个箭步冲向前方,瞬间夺下了刀子,那人挣扎着想往后退去,却摔倒在地上。
“别.....别.....”
他看着我站在他的面前,右手拿着锋利的匕首,几乎害怕的说不出话来。
我挥起了匕首....
鲜血没有飞溅出去,只是慢慢的流淌开来,将白色衬衫染红。
我将刀子插入了自己的腹部。
我慢慢地倒向地面,感觉一切都慢了下来,看着他满脸惊慌的从我身边爬开去。
我望向西方,落日依旧在落下,不过交织的已是黑色与白色,黑云如同白蚁般分食着撕裂着白光。然后太阳一点一点的往下坠...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忘掉了,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那个面容忧郁的男子的话。
“我也解脱了。”
致不留影子的时间。
华盛达171班 董遨 指导老师 姚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