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4 团圆河 何婉瑜

一

妈妈又被那个黑色的盒子带走了。

尘土纷飞，留下地上两排整齐的轧痕，黑色的斑点渐行渐远，再怎样拼命地跟着奔跑也是无用的。但是五岁的小福总是颤颤巍巍地挂着脏兮兮的餐巾，满脸鼻涕眼泪地哭喊着追逐。坎坷的乡村土道上小石子颇多，一个趔趄就扑倒在地，吃得满嘴黄泥，小福竟也练就了迅速站起身的本事。

一直追到村口的那条宽宽的大河，看着黑色的斑点早已驶过粗糙的大石桥，小福才悻悻地站住，用眼睛送那黑点直驰向天边再也看不到的地方，然后痛痛快快地放声大哭，哭到眼前一片漆黑。

寒鸦扑棱棱飞过，肆笑着落在河边的碑上，优雅地梳理羽毛。

碑上刻着三个小篆：团圆河。

二

“福子，你醒了？”

小福睁开眼，过于刺眼的日光晃得他眼睛生疼，他伸手挡住。转过头，一只青筋暴起布满黄斑的大手正捏着一只小碗递给他，碗里是清澈的水。

“爷爷……”

小福茫然而嘶哑地应了一句，回想起片刻之前的事，又忍不住呜咽起来。

“快莫再掉泪！你妈是为你好，你要是抓她回来，咱们都没得饭吃！”

像是要将即将吐露出来的哭声堵在喉咙里一样，爷爷迅速抱起小福的头，把水倒入小福口中。小福被呛了呛，随即便如水牛般咕噜噜喝了起来。

喝完，又是咿咿呀呀的哭闹。

“怎么才是个头啊……”

爷爷摆动他廉价的木头假肢，颤巍巍地扛着柴火丢在灶旁，按摩着另一条好腿，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三

小福又一次跌坐在桥头。

“小福对不起，妈妈爱你，妈妈真的爱你，对不起……”妈妈把自己搂在怀中，把脸埋在自己满是汗味的头发里，哭泣的近乎语无伦次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沉闷。小福紧紧扯着妈妈的衣服和头发，谁来劝就对谁拳打脚踢。

直到爷爷硬生生将两人扯开。

“妈—妈—”

小福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再喊时已变成微弱的哭声。

“妈妈…”

河边有什么花。是什么花？好香…

小福哭累了，闭上了眼睛。

“别睡哦。”

是妈妈的声音？小福瞬间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四处张望着呼喊，“妈妈！你在哪？”

“小朋友，对不起，我不是你妈妈…

“我就在你面前。”

小福睁大了眼睛，抹一把鼻涕，向前跌跌撞撞走两步，只望见微微发混的河水。

“你是团圆河吗？”

“没错。

“来，到我这里来，我带你见妈妈。”

小福心一横，向河中央走去。

四

没有想象中的窒息感和挣扎，小福惊讶地发现自己仍走在地上，是和村子的小道一样坎坷不平的地，甚至能闻到泥土的气息。“姐姐，你还在吗？”小福试探着呼喊。

无人应答。

小福突然有些害怕。他开始大声吆喝，他害怕的时候就会大声吆喝。他大声吆喝着沿小道前进。

直到他看见村庄，自己的那个村庄。

他惊喜地欢呼，可他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他回家。

“小福—这么早就回来了？不去多玩一会儿吗？”

推开门，一个女人穿着松垮的睡袍，对镜梳理乌黑的长发，这时便转过头，轻轻一笑。

妈妈……？

他从没觉得妈妈这么好看过。没有哭肿的眼睛，没有发黄的脸色，没有疲惫的神情，眼前的妈妈似乎有别样的神气。

“妈妈！！”

小福飞到妈妈怀里，死死搂住妈妈的腰，像捕住猎物的老虎生怕它逃跑似的，眼泪滴答滴答往下掉。

“妈妈是坏蛋，妈妈不许再跑了！妈妈不许丢下小福一个人……”

女人美丽的脸上满是诧异。是出去玩的时候被吓到了吗？她愣一愣，接着便回抱住小福，把脸埋在他满是汗味的头发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安抚的语气那样轻柔：“小福不怕了，妈妈哪都不去，妈妈就一直在这……”

小福觉得妈妈的怀抱好温暖，觉得世界的一切似乎都笼着一层圣洁的喜悦的光芒。

小福想永远就这样和妈妈抱在一起。

四

河边黑色的小鞋，漫天飞扬的柳絮，惊声尖叫和声嘶力竭的哭喊。

捶胸顿足的老人，急促的电话铃，岸上聚集的人山。

刺耳的刹车声，跪坐在地上的女人，神经质的呼唤。

小小的棺材，轻飘飘的纸钱，雪白的高举的招魂幡。

寒鸦扑棱棱飞过，哀啼着落在河边的碑上，失神地梳理自己的羽毛。

碑上刻着三个小篆：团圆河。

浙江省东阳中学 高一4班 何婉瑜 指导老师：高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