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一条河

        我梦见了一条河。那是昔日记忆中的一条河，我和他曾在一个晴朗的秋日在那里游玩过。它广阔而澄清，在秋日的晴空下安然荡漾，令疏云都放缓脚步，不惊扰它的宁和。那时年少的我并不明白静为何物，只是享受着那温柔而无声的陪伴与眼前静谧的景色，感到十分心安而已。在梦中，它毫不吝啬于遮掩自己的容貌，真切地展露在碧空之下，以雄伟的身躯承载落日所有的余晖。我躺在小舟里，轻嗅芦苇的芳香，听着水流与芦苇竿轻柔的摩挲声。无风自流，它平缓而坚定地载着我，推开层层叠叠的金色芦花荡，迎着夕阳，在橘红的粼粼水波中，去向未知的远方。

        梦醒之后，我久久难以回神。自那次后，我再没有体会到过心无旁骛的安宁。而梦中的一景一物，却令我感受到了当初的平和、如今的向往。我确信这条能够给予我安宁的河就是我的归宿。

        我决定启程去那条河坐落的湿地寻找它，而让自己得以彻底地栖息。湿地很大，河湖众多，我多次寻找无果。后来的一次契机使我找到一个地方。沿着那条小路，每走一步都可以唤醒我一部分沉睡的记忆，眼前一幕幕都像是脑海中的旧景在投映。仿若在点亮火炬，火焰所及每一处都在与灵魂共鸣。我想，这就是我记忆中的地方。穿过一片小竹林，模糊的记忆和美化过的想象构建的一个仙境大河竟真的出现了。它碧得深沉，清得澄澈，像一位不问世事的老者，沉静地下着自己的棋。我兴奋地就地坐下，用手触摸那翡翠般的湖水，感受想象中的莹润。它真的很静，探入其中的手指也未曾感受到任何波动。我突然发现，这是一条死水河。它纵然宽广，却有尽头。这位老者已经散去真气，徒留躯干了。身处坟墓一般的寂静开始使我感到空虚和恐惧，精神微微的颤抖告诉我，它无法在此栖息。最终，我仓皇地逃离了这个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墓地。

        至此我才明白，没有生命的，是不能谓之为归宿的。归宿真正需要的，是除了静以外的其他什么事物。

        一次无意的漫步，指引我又一次来到那个湿地，却在上一次没有涉足的小路尽头，发现了真正的那条河。我也惊喜地后觉，那条死水河坐落的位置同真正的河有很大偏差，只是其相似的形容使我当时未曾细细分辨就轻易认定。我首先察觉到那条河是通过地上断断续续的水痕，细微却莹润，其下的土壤被滋润地很剔透。仔细一看，那条河被一座新盖的楼房拦腰截断，它的躯体从房子下面颤巍巍地探出，化作土层缝隙中的涓涓细流，点点滴滴，都像用尽全力。它年老沧桑，却又幼弱微小，像重获新生一般，开始走起更艰难的道路。土地有微小的起伏，颗粒、石块遍地，它小心翼翼地翻越、耐心仔细地打磨。每流过一寸土地，我都害怕它会被土壤永远地留下。但它不惶险途，平缓而坚定地流着，永远都向着奔腾的方向而去。

        透过这一小脉水流，我突然窥见和梦中别无二致的它。原来当初它宁和的外表下，是暗流涌动，是和如今一般的坚韧。这股有力而坚定的力量使我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原来，他们都在我未曾发觉的地方继续前进，温柔与爱从未停止。看着这条力量微弱，却实实在在支撑起我的河，我想我确乎是找到真正的归宿了。

        真正的归宿不是静止。历经沧桑的人们都知道，到最后，归宿依旧是不辍的奔腾，是一切的延续。

        秋去春来，他墓前的小花又开了。我轻轻地开口诉说：“我决定了。我要开始寻找下一条河——同你一般的。”却不再是为了那短暂的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