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是一条鱼

夜早深了，无星无月。口吐白沫的洋面，被城市的霓虹灯亲热得灼灼生辉。几只还在苟延残喘的蟋蟀，早已明白了自己逃不出要被抓进动物集中营的命运，依旧不知好歹地弱弱地吐着人世几缕烟火。

      我是一条鱼，此刻，我木讷地潜在海的深处。款款地，我阖上了眼帘。我向前冲着，飞起了万丈波涛。冲刺着，眼前是光年之外。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血的记忆，如烙印，亦如荒漠沙砾。

                                        一

      那是一个久违的天气，总爱盛装的太阳终于裸身露体，没有被那光彩照人的霓虹和澄澈似水的黑烟弄瞎，可怜楚楚地被挤在天空一块小到可以自燃的罅隙里。

        无声无息里，我浮到了洋面之上，带着一颗敬畏之心——即便已经而立年岁，我却并不知道太阳是何罕物，只有在记忆中的几点稀稀落落的星辰里，还有自己和母亲的几番对话。那个时候，我还很小，我问母亲：“妈妈，妈妈，你见过太阳这个东西吗？”母亲摇摇头，她说：“我没见过。但是，我的祖母曾经告诉过我，她的曾祖母看见过太阳。太阳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火球，金光闪闪，能给我们带来无尽的温暖……”

       我伸起了头，我看见了太阳，凝视着它，它是那样的大，那样的闪着金光，那样的温暖。沐浴在刹那光辉中，我流出了自出生以来第一粒眼泪。

                                          二

     渔网撒下了。在我如此沉浸之时，他已经在我的身边不断地笼罩起来了。网是死白色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阴气。他像骷髅，像冷白的牙齿，更像亮闪闪的——玻璃。我咬住网眼，我死命地咬着。牙齿，破碎了；心，也落地了。

      我被缓缓拖出了水面，我又看见了太阳，不过这次它在狞笑，冷淡地注视着这一切。

       我昏迷过去了，几缕血的残晖洒在我的身上……

                                             三

      再次苏醒之时，我已经被一个西装革履，梁前挂着一副深蓝色玻璃的人提走了。瞥见了他嘴角流出的很浓墨重彩的微笑，就像是一把尖刀，很深很深地刺进了我的腹部。我觉得，要大祸临头了。

      他把我砸在一个很硬很硬的桌板上，就会过身去翻了半天，弄出了一个蛮大的玻璃缸，他又翻找了半天，从旁边拉了一根还会扭捏作态的管子，咕噜咕噜地就把那个缸灌满。他提起我，很粗暴地就把我身上的网扯了开，一头就直接把我闷进了水里。

        接连几天，我就看他一次又一次把水放掉，再一次又一次漫不经心地拉上管子，咕噜咕噜地给我放上水。就连食物，也准备得一应俱全，几条软绵绵的鱼，和几只闭了半双眼的虾，虽说不上好吃，却也不能说难吃。

       毕竟，我还是要感谢上天对我的厚待。没有让“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还回到了日思夜想的水中。

       不过，我也奇怪，这个古怪诡异的人，必定大有苗头。我看见他特别爱在我的面前走来走去，手中捧着几个盛有又红又绿又黄液体的几个玻璃瓶，然后在之间倒来倒去。令人触目心惊的是，那个时候，他的嘴里又会宣泄出几丝先前的古怪微笑，总让我胆战心惊。

                                             四

        暴风雨的这个日子还是来了。又有一个满面油腻，下巴上杂草丛生的人出现了。两个男人很殷切地谈着什么，但随即，我被一只手捞出了水面。我晕厥过去了——他们在我的背后扎进了一个尖锐的东西。与此同时，我再一次看见了那冷若冰雪的微笑……

       我在一片水中茫茫然地醒来，觉得自己麻木了许多。即便是游动，也变得吃力许多了。两个男人依旧在眼前，各自叼着一卷东西在吞云吐雾。从他们的高谈阔论之间，我依稀地听见了几个陌生的词，“克隆”，“芯片”，“神经控制”……

       我的尾巴上，被钉上了一个很小很小的红环。第二天，我便被放回了海里。

                                       五

       那是真正的海。很黑的浪花像一只老母鸡，咕咕地向外冒着气泡。气泡也是黑的，还没展现自己的光辉，就在霓虹的压力下自我炸裂了。我被抛到很高很高的天空，最后啪的一声，砸进了水里，激起三尺浪花。

       高兴地，我回到了自己的家园。很快的，我便忘记了那梦魇般的回忆，权且就将它当做我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

       但是，总却有几缕不对的苗头。入水的第二日，我的头就开始疼痛起来。而且这种疼痛随着时间的延迟与日俱增。直至后来，我发现，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了。

       常常地，我想往深海里潜行，可潜意识冥冥之中总有一股飓风般强大的力量，将我从无形之中，拉到了水面之上。然而，这只是我命运的起点。

        在潜游的过程中，我居然看见了上十条，上百条和我完全相同的鱼在我的面前游过，一样的皮肤，一样的脸颊，除了尾部还多有一颗红环之外，我和他们之间，毫无区别。

      我茫然了，木讷了，厌倦了，浑浑噩噩地活在这暗无天日之下……

       “嘣”地一声，记忆从此中断了。礁石边上，我躺了下去，上面洒满了我的血与泪。

         愿我能在另一个国度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