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着的
小镇的树林深处有一条河流。
河流蜿蜒,夜晚河面折射从树叶缝隙间流落的月光,河水冷冽清澈,冲刷着岸边的鹅卵石,将其打磨的如玉石一般。
河流虽美,却无名。甚至小镇上的人们,多数不知道有这样一条河,只有罕见的一位上了年纪的德高望重的老人,还对其略有所耳闻,他板着严肃的表情,对着后辈子孙恳切地劝道,不要靠近那片树林,不要对里面的河抱有好奇心。年轻气盛的后辈们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呢?老人支支吾吾嗫嚅了半天,却也没憋出个原因来,只是强调,别去,别看。
小镇上的人们,将信将疑,又迫于老人的权威,打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便渐渐将此事淡忘了。可终究,还是免不了有人将这条河悄悄记在了心里。
有天,一位颜色憔悴的青年画家,背上画板,来到小镇。他不断往树林深处寻去,远远地听见了河水清脆的声响,隐约看见了映在河面上的流光。他靠近河流,来到岸边,惊叹于这条河的美丽,他低下头看着澄澈的河水,河面上他的影子却渐渐幻化出了他坐在画室里的样子。顶着一头乱发,在潮湿又光线微弱的小房间里,他支着画架,举着调色盘,一笔一画,一分一秒,暗无天日地,没有尽头地画着。随即,画面一转,杂志社的负责人将他的画稿狠狠地甩在他的脸上,他面无表情,麻木地看着画纸飞扬,从他脸上慢慢落到地上,负责人摔门而出,他扯了扯背包的肩带,缓缓蹲下,一张一张把画稿捡起来,抱在怀里。画面一变,他又看到了自己的父亲,这个曾经苦苦劝他不要走艺术这条路的人,正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眸紧闭,眉毛却皱在一起,好像十分痛苦。画面中的青年画家摸了摸自己瘪下去的钱袋,眼中只有茫然无措,他四处奔波,受尽冷眼和嘲讽,吃尽闭门羹,他回到了画室,坐在座椅上,默默蜷起身子,抱着膝盖,将脑袋深深埋在自己的胸前。
站在河岸边的青年画家震惊地看着这一切,脸色几经变换,最后拔腿逃离了这片树林,在他眼里此时河水已成了世上最苦的中药。
几年过去了,有一对恩爱的夫妻踏上了这条杂草丛生的道路,那天是他们的结婚六周年纪念日,想亲眼见证最美的风景。他们远远地听见了河水清脆的声响,隐约看见了映在河面上的流光。他们来到河边,惊叹于河流的美丽,他们的双手紧握在一起。丈夫往河里望去,河面上的倒影突然幻化出一个女子的身形,女子巧笑嫣然,顾盼生辉,轻启红唇,似乎在低声呼唤着谁的名字,这位女子与丈夫身边的妻子相貌相去甚远。妻子往河里望去,在河面上看到了成堆的钱币,看到了金链子银手镯,看到了名牌包奢侈品,这些都是丈夫给她的,可是丈夫却从未出现在画面里。与此同时,丈夫和妻子互相看到了对方的画面,他们从始至终紧握的手心照不宣地松开了。
那一天,回去的路比原来多出了一条,看痕迹,是一脚一脚踩出的小道。
自那以后,更没人去,或是提起这条河流了,镇上的老人十分欣慰。直到有一天,老人的小孙子不见了。小男孩正是最调皮捣蛋的年纪,咿咿呀呀话刚说会几句,跌跌撞撞不知道往哪个犄角旮旯一钻,人不见了。镇民们帮老人四处找,一直找不到,大伙急了,提议不如去树林里看看,老人也没法,只得同意。
他们进树林不久,远远地听见了河水清脆的声响,隐约看见了映在河面上的流光。走到河边不远处,他们看到了老人的孙子。
小男孩的衣襟裤子已经沾湿了,正专注地盯着河面,试图用肉嘟嘟的小手抓起一只河虾,忽然听到有人呼唤他,一回头看见了爷爷和镇民们,他咧开嘴,笑得露出了大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