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4题】破壳而出（丁语萌）

破壳而出

丁语萌

他早已须发皆白了。岁月将他的脸镂刻成一块枯死的树皮，不时褶皱出脑沟般神秘的符号与花纹。他的弟子说：“柏拉图的每一条皱纹都在思考。”

而他的每一次思考都在加速着他的衰老——他据此计算出了自己的死亡。

“将他们都叫过来吧。”

“您......”

“我要死了。”但在此之前，他心想，他要完成人生中最后一次对真理的窥视，并为学院留下最后的教诲。

大约是上午十点，他开始了自己最后、也注定是最深沉的思索。为了这一刻，他在过去的80年中已预演了无数次。今天，他枯朽的身躯终于无法再束缚他的灵魂。他越来越轻，越来越透明，像一幅年久的素描终于被橡皮轻轻擦去。无用的知觉被逐渐抹除，代表神性直觉的意识开始上升。沉淀已久的灵终于上浮，渴望着一个企盼终身的答案。

首先他分裂，湮灭成最细小的质的单位，在同一时刻，他存在于过去曾涉足的每一个角落。他的意识很快便与这一重物质的世界达到同一。

他睁开眼睛，注视着下方，发出沙哑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灵魂不朽。”

弟子忙将他的话记录下来。

他又将眼睛缓缓地转向前方。当他看到未来的那一瞬，时间便失去了意义。他没有受好奇心驱使而去做无尽的无意义的探索，而是沉着开口：“宿命既定，未来已来。”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在最后的时刻，他用尽所有力气，像燃烧殆尽的蜡烛，放出自己孤注一掷的热量与光明——他将目光投向上方。

有一阵可怕的沉默。

终于他开口，流下濒死的热泪。

“洞穴外有一条河。”学生记录道。

两千多年后，我去的时候，那条河已经泛滥成灾了。不计其数的“光点”挤满了相较之下堪称狭窄的河道。它缓慢而坚定地流动着：每天数以十万计的人从下方的世界引渡上来，又有更多的人要被投放下去。

然而经过生生不息的更迭与繁衍，生者的世界业已拥挤不堪，何况以几何倍率“繁衍”的亡者世界。为了能引渡更多人离开，那条河开始“不择手段”地将人投放在已经历的历史片段。当我到达那里，领取属于我的“转生号”时，我被告知我的下一世是柏拉图，并且是第1000任“柏拉图”。

这是我听过的最荒诞的笑话，没有之一。

我拒绝了。

我向下俯瞰，那些被赋予形体的灵，不过是在重复一段演烂的剧本。喜、怒、哀、乐都是既定的——河的意志取代了人的意志。与其说人们创造了历史，不如说是历史创造了人们。

我向后回顾。时间的终点，原不过是它的起点。每一次振奋人心的前进，不过是循环的一部分。奇怪的是，此刻我的胸腔被填满了愤怒而不是空虚。我决心做一个尝试，尽管可能是徒劳。

凭借着冥冥中的联系，在历史的长河中，在无数闪现的片段间，我终于找到了那个人。

他一出生，我就关注着他。唯一一次，他看见了我，也很快忘却了我。

我看着他逐渐长大，游历四方，创办学院，思索宇宙与人生。有那么几个瞬间，我们的思想将要对接。但是没有，我们就这么一次次擦肩而过。我注视着他的眼睛，而他注视着除了我以外的一切。

就这样直到他生命的终末——彼时我们终于足够接近。

“洞穴外有一条河。”在濒死的幻觉中，他听到我如此说。

完成我的使命后，我向上仰视。徘徊至今，我已经逗留了太久太久。没有片刻的犹豫，我飞向那未知的穹顶。飞蛾扑火般，我撞上了洞穴坚不可摧的岩层，撞上了铁屋不可逾越、密不透风的围墙。

身下循环不息的河流一如往常。它是孕育世界的脐带，亦是捆缚世界的枷锁。但我相信，人总有一天是可以破壳而出的。果实总会成熟，婴儿总会成年。

在彻底消散之前，我看到殒身处留下了一道细不可察的裂缝。

作者姓名：丁语萌

学校：浙江省杭州第二中学

年级：高二

班级：5班

指导老师：斯剑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