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一题】大秦不止十五年（任冠潮）

大秦不止十五年          

公元前202年。

阿房宫。

凌冽的寒风席卷过宫顶的檐角，卷起了高踞其上的玄色金龙旗，也卷起了秦皇的衣袍，内衬的暗金龙纹在虎步龙行中上下翻飞，游动着、嘶吼着，和那肆意张扬的龙旗旋峙。

秦皇走到围栏边，负手而立。大风狠狠撞到他身上，就像海浪撞击礁石。秦皇巍然不动，袖袍翻飞间，露出的双手交握，骨节微白。

距皇帝出宫静立于此已有三个时辰，边上的侍从、仪仗、百官也躬身静候了三个时辰。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出宫，所有人都清楚皇帝现在在想什么，所有人都明白皇帝为什么望着骊山的方向。所以没有人敢打破此时的寂静，没有人敢上前一步去道个贵安。平日溜须拍马的宠臣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秦皇依旧注视着远方，脸色一如远东的永恒冻土。皇帝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有人说是五年前，有人说是七年前，就连资历最老的大臣也不敢拍着胸脯打包票。

群臣依旧屏气躬身，直到所有人感觉自己像被琥珀包裹，世界骤然陷入沉寂，呈现一片灰白。山林不再起伏，江河不再奔腾，空气中的灰尘也不再扬动，凝固在空中，宛若飘带。

秦皇的衣角落下了，全身黑底金龙纹的龙袍没有褪色，在这个灰白的世界里唯我独尊。

他冷酷如钢铁冻土的脸上，渐渐扬起了笑容，笑容越扩越大，越来越张扬，越来越放肆，冲撞在苍白的世界里。

待到世界重新运转，群臣也恢复了颜色，他们突然听到皇帝淋漓的大笑，没有迟疑，下跪，深深埋下了头，全身激动地颤抖着，一遍遍重复：

“吾皇千秋万代！帝国水德永存！”

秦皇还在笑，甚至笑出了泪花。他太久没有这么笑过了，他在泪花和群臣的恭贺声中，看到了他的宫殿，看到了他的臣民，看到了胜利的唾手可得，看到了帝国的万代千秋。

骊山脚下。

黑金工业总部也是一片欢腾，所有人都激动的望着大厅中央那两个交错悬浮的半环，中心的蓝色能量场是那么的动人心魄。工业总长站在台上，脸涨得通红：

“今天！我们见证了帝国史上最伟大的一幕！”他扯了扯有点发紧的领带。

“我们征服了时间！”所有人又一次欢呼。

“从今以后，在皇帝陛下的荣光下，我们必将永垂不朽！试想一下吧，诸君！”总长狠狠挥了一下手臂。

“失败不是问题，我们能让一切重新再来！科研时间不是问题，我们能把一秒拉长成一年！十年！甚至！我们当前的战争会和儿戏一样简单，我们能直接在时间线上操作，埋葬他们所有的历史！没有历史，一个种族又谈何未来呢……”

总长在台上口若悬河，台下有一个年轻人悄声问他的同事:

“但是根据守恒原则，时间能也是有限的，枢纽已经汲取了太阳系的时间能，我没记错的话，总长说的那些操作消耗可都不小，别说是时间能，常规能源也不太跟得上吧……”

“慎言！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们有问题也得憋着！灭了皇帝的雅兴，我们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所以我才小声的说嘛，哎，你是时间统管部的，我们这样直接汲取了整个太阳系的时间，真的没问题吗？”

“老实说，我们也不清楚，陛下太想要结果了，所以我们很多测试都要在今后慢慢进行才行。”

……

翌日，与帝国争斗了近千年的，被命名为“餮”的种族，在“时间”概念上被逐渐擦除。逐渐失去每一个对族群发展延续至关重要的时间节点。这个以冥王星为母星，占据半个太阳系的虫群系种族，一点点走向了末路。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濒死的餮族不再自身尸解去补回星球质量，而是疯狂吞噬了势力范围内的一切物质，行星、流星、岩石带……藉此分裂出的下位个体之多，足以填满一支舰队在太空里的所有视界。餮族举族反扑，火星壁垒首当其冲。种族中的上位个体聚集在一起，利用巨大的精神力，带来了另一个世界线的灵魂。

第一次转移……

等到肖图睁开眼，见到的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台灯、书桌、史书。而是冰冷的合金战术板、庞大的全息投影、嘈杂的指挥部。肖图想动动手指，却发现如同鬼压床一般动弹不得。正当他挣扎着想要取得身体控制权时，身体自己动了，稳步向舰长席走去，一路上战报频频：

“bc-36视界出现餮种，请求超时空镭射投放！”

“ae-51视界防线被毁，支援队！支援队呢！”

“aq-87左翼失守，联合护盾正在遭受打击！”……

战报传来的尽是坏消息，虽然脚下的这座“咸阳”是帝国最精锐的主力旗舰，四周的第一舰队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但餮族的反扑早已超过这只舰队的容纳极限。没办法，毕竟舰队面对的，是整整一个天王星，四分之三个土星，和五分之二个木星。就在一周前，火星壁垒和驻守的帝国第二舰队彻底崩溃，两艘姊妹旗舰“邯郸”“临淄”最后连一块装甲板都被餮吞噬殆尽。

的确，时间在帝国这一边，但尽管无数次加速科研，无数次重启战场，餮庞大的基数总能摧垮一切。肖图透过将军的双眼看到，面前的战术板慢慢被红色覆盖。

“技师，打开时间信标，联系时空枢纽，再重启战场！”

信标打开了，但这次，琥珀凝固了所有人，不论是餮，还是秦国舰队。

时间凝固感慢慢蔓延，白起知道皇帝想干什么了，他已经厌倦了无休止的拉锯颓势，等待双方的将是一次超大范围的时空加速，在时间的洪流面前，不论是装甲还是血肉之躯，都会一瞬间腐朽，不留下一点灰尘。之前餮的军阵远离枢纽的影响范围，现在双军犬牙交错，真是再好不过的时机了。死亡已经不可避免，在最后，白起还有一件事要做——给出一个交代，给活人，也给逝者。

他把手伸向腰间，小心拿出了一把略显陈旧的短刃，短刃刃口寒光四射，看得出主人一直用心保养。白起摩挲了一下刃口，长长叹了一口气，旋即径直将短刃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只有屠夫……才会渴望鲜血，我们……只是付出了……生存的代价……”这位渡劫元帅深吸一口气，如同卸下了重担，缓缓合上了双眼。

肖图却看到了他死前的回马灯，他的一生。

白起不是他的名字，而是每一代秦军总司令的代称。但自从土星环带战役之后，他不再提起自己的名字，而是处处以白起自居。久而久之，他的名字和那个过去一起被他深埋。

当初，秦帝国和餮的初次接触还算友好，两国也尝试建立外交关系，他和他的至交好友就是在相接壤的哨站结识的。直到“血色哨所”事件的发生，这个事件，也许是餮族某一个战争节点的失误，也许是餮王的计划，也许是帝国的阴谋。不论如何，餮把一整座帝国哨站吃进了肚子。当时局势并非不可挽回……但是，熄灭战火，也许要经过漫长的剧痛，而点燃战火，却只需一个小小的冲动。事件越演越烈，直到帝国率先对餮宣战。

席卷整个太阳系的战争，起因不过是一座小哨站。因此，这场千年血战也被称为“哨所战争”。

他一生遭遇过两次他自己都无法释怀的生离死别。

第一次，是他看着多年好友在他眼前断气，而他的好友正是当时战场上餮的族群首领，他刺杀任务的目标，皇帝的必杀之人。   

第二次，是他和他最信赖的人，在黑水议会上展开无声却残酷的厮杀。会议结束后，他成为了最年轻的白起，而那个人不知所踪，如同烂在了某个无名小巷里。

第一次，卡姆乌斯托付给他一把短刃，和让战争结束的信念。

第二次，徐福交给他总司令的地位，和活下去的嘱托。

他曾经把自己献给秦国和秦皇，但时间和黑暗磨灭了一切。

他常说自己不过一介武夫，其实是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帝国的一切。

在新贵族和议会对军队的削减中，他保住了元帅的位置，其实只是独善其身。

现在他知道了，时间在帝国这一边，军队作用微乎其微，飞鸟已在笼中，良弓也该被雪藏了。

他也想做个人，只是身不由己。

第二次转移……

等到肖图再次睁开双眼，又是不一样的景象了。他看到了延绵的地平线素裹着银装，纯白的天空飘洒着致命的雪花。一股刺骨的寒冷钻进他的灵魂，他感到身体在不由自主的颤抖，冰渣裹挟着雪花拍在他的脸上，睁开近乎冻住的眼皮，眼前有一对母女，冰冷，僵硬，气息全无。肖图不知道她们是谁，但身体里传来的浓浓的悲伤绝望几乎把他吞没。还是无法操控身躯，这副身体最后的目光，投向了城中心那座朱红的塔楼。

肖图又看到了他的回马灯，特别快。

王阳是个普通人，老实本分过着他的一生。他有一个家庭，一份工作，善良且充实的活着。

他原来以为世界是不会变的。

直到冬天，越来越冷了。

是那个叫太阳球的计划？不清楚，政客们一直说这项计划会给母星带来更充沛的能源，但自从太阳被钢铁覆盖后。王阳习惯了见着冰雪起身入眠。

别人说，王阳一辈子平平淡淡，唯一与常人不同的故事，是他在从前给了一个快要饿死的年轻人一顿饱饭。

有谁能想到，这个年轻人会成为帝都权倾一时的御史大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连王阳，也被好几拨人找上过门，希望他出面说些什么。他一直没有去过，因为在他看来，给饥饿的人一顿饭吃，是理所当然，实在算不上什么恩情。像御史这样的大人物，恐怕早就忘了。

他收到一份请帖，参加御史大夫的百年任期宴。看来御史大夫没有忘记他，王阳如此想，挺感激的。

请帖的外封被他好生收藏，这种布料，小小一寸也许就是这间屋子里所有家具的价值总和。

宴会上，王阳感觉自己像个傻子，尽管身上已经是他最得体的衣服了，四周的绫罗绸缎还是对他投来了鄙视的目光，仿佛他就是搅坏一锅汤的老鼠屎。

他吃也不敢吃，动也不敢动，终于，他看见了当年的年轻人，得益于高超的生物优化技术，他还是和当年一样颜色，只是眉眼间不复当年的清澈，下巴也有点突出了。

王阳小心挪上前去。

“御史大人，好久不见。”

御史眼前架着的镜片闪过蓝光，资料检索出来了。

“哎呀，王阳老哥，哎，好久不见！”

他堆出满脸的笑容起身， “热情”的向王阳伸出了手。两人谈着谈着，王阳感觉仿佛回到了当年，动作也逐渐不再拘束，御史也看着挺开心的。

直到身后传出滴的一声，没等御史开口，边上的侍从一巴掌拍落了他搭在御史肩上的手。“放肆！滚开！御史大人是你这种人可以碰的吗！”他的声音如此之大，所有的宾客都扭头看到了这一幕。

御史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算了，没事。来人，请王先生回府。”管家在宴会结束后把侍从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们为什么叫他过来！不都是为了大人的好名声吗！你喊这么大声，惊扰到别的贵客啦！这样怎么造出大人的名声？你说！”

御史的百年宴实况影像迅速在帝都传开了，所有人都对其交口称赞。宴会不仅仅是用料讲究，御史念及旧情，放下身段，和一个早年相识的平民意气相交近乎成了一个美谈。

王阳却在第二天失去了他的工作，上级毫不留情的解雇了他。人人对他耳熟能详，人人对他敬而远之。

那一嗓子，实在是太响了。

他被迫搬出了城，没有了恒温结界的保护，他很快就和帝都边上成千上百的贫民一样，逐渐僵硬在寒冬中。

肖图这一次以精神体停留了更久，他看到，御史亲自派人来收尸，亲自出席了这个等级的平民根本不会有的葬礼。他掉了几滴泪，说了几句话，给这个平民和御史相交的故事，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第三次转移……

再一次睁开眼，肖图看到一个空旷的大殿，他惊讶地发现，他能动了！抬起手，暗金龙袍的袖子从臂上滑落，在他面前的光屏上，不断闪现着重大事项，肖图起身兴奋地转了两圈，旋即就被光幕上的信息吸引了。

……时空枢纽当时汲取了整个太阳系的时间能源，使太阳系相对宇宙静止……宇宙依旧在膨胀……和餮的战争消耗了太多时间能和宇宙时间……陛下，以地球为圆心直径92万光年之内，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们只能得到虚空

——帝国玄水科技研究所

……陛下的要求我们真的万死不敢推辞，但是陛下，和餮的战争，就算帝国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半个太阳系的不复存在已是事实……前期在战争科技上发展太久，超远程宇宙航行几乎是从零开始……深空引擎和超光速星舰需要时间和试验场……剩余的时间能已经不足以支撑加速和回溯了……测试极度危险，需要独立的试验场以免造成连锁崩坏……我们当初为了战争已经拆解了金星和水星，月球试验场就在上周刚刚炸毁……还要实验的话，只有在母星上了

—帝国黑金重工

最近社会动荡频繁，陛下多加注意。

——黑水议会

……

林林总总，都是些历史消息，最新的一条，正在屏幕上闪烁：

陛下，我们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逆转时间枢纽……回到过去，带回意识，只要意识还在，从头开始！我们还能重铸帝国荣光！

肖图走进了骊山基地，帝国最重要的时间枢纽就坐落在此，形形色色的人员进进出出，忙碌异常。

在三个月前，母星被彻底拆解，重铸成了环状浮岛，帝国终于获得了它最后的试验场。

在一个月前，曙光试验场在大爆炸中灰飞烟灭。

这个曾经称霸太阳系的庞大帝国，现在只能在残留的浮岛上苟延残喘。

随着太阳的熄灭，资源彻底耗尽了。

92万光年内，尽皆荒漠。

肖图站在枢纽前，打开了控制面板。

【你在干什么！朕命令你住手！】秦皇的声音从心底传来，他想夺回身体的控制，可是在餮族所有上位个体的精神力量面前，即便是秦皇，也无法移动哪怕一根手指。他也只能在心底无声的咆哮。

肖图打开了时间线操作窗口。

【你会毁了一切！】

“我知道”肖图回答道，

“我全看见了，也许我所在的时代远远不及你们先进……”

肖图顿了一下。

“但我在有限的视角里，看到，并深刻领略到一件事：一个政权，就算再强大，再先进，只要它在前进中越是耀武扬威，就越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摔倒。”

【贱民！你懂什么！朕都是为了帝国！没有绝对的权威，你面前的这座枢纽永远不可能完工！没有绝对的统一，你连地球都走不出！】

“那你又得到了什么？眼前的这片荒芜吗？”

【要不是那个渺小的餮，我仙秦帝国早就进入了星辰大海！】

“但那场战斗，真的有必要吗？”

【……】秦皇沉默了。

“集权的力量终究是有极限的，要不重蹈你们的覆辙，除非超越集权！”

【你在说什么，贱民！】

“你为人民过吗？”

 “你为和平过吗？”

“你有意识到，人和自由，才是一个民族最终的希望吗？”

【……】

“既然你都没有，那就让我来，我来改变这一切，为所有人带来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

冰冷的电子合成声传来：

“确认皇帝权限，执行操作，时间线将回到公元前221年”

“警告，未侦测到高层灵魂传入，请确认继续执行。”

“继续执行”

“执行开始，倒计时启动：”

十五……十四……十三……

【你会后悔的！没有那些人，人类文明怎么可能达到我大秦的高度！】

“如果这就是先进的代价，那我宁可不要。”

【可恶！】秦皇的意识还在挣扎，一如这个走向末路的帝国。

【朕不甘心！不甘……】

蓝光刺目。为这个千年帝国沉静地奏响了镇魂曲。

肖图醒来，发现已经在书桌上趴了好久了，手掌下是那本厚厚的《史记》

窗开着，一股煦风从窗外流进，带来空气里的栀子花香。

手指压在一句话上。

“秦王政立二十六年，初并天下为三十六郡，号为始皇帝。始皇帝五十一年而崩，子胡亥立，是为二世皇帝。三年，诸侯并起叛秦，赵高杀二世，立子婴。子婴立月余，诸侯诛之，遂灭秦。”

肖图看看窗外，世界挺美好。

其实，大秦不止十五年。

作者：任冠潮 学校：杭州市余杭区求是新理想专修学校 班级：六 年级：高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