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4题】只剩最后一个人知道 （章旖城）

多年之后，他经过那片芦苇，小腿肚子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开始颤抖，然后是大腿再到全身，他的牙齿咯咯咯地打在一起，四肢冒出一粒粒的小白点，他飞也似地逃离，把河水湍急的流动声和那悲凉的尖叫抛在耳后。

明明已经过了这么久，久到足以让那个顽皮瘦弱像猴子一样的男孩，成为小有名气的企业家，让曾经桥头的寡妇坟前草挡住那一块斑驳的石碑，让村中最贫苦人家的孩子在世上了无踪迹。

可他还是在一个个深夜里，回放起那个阳光毒辣的下午，那缓缓前行的河，那只手……那只手一直紧紧地揪住他的胸口，带着他，终日在害怕与愧疚中徘徊。

“陈总！陈总！”

“啊！”秘书的呼唤声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他猛一回神，才发觉自己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陈总，有个姓王的男人想见你。”

“带他进来吧。”他慢慢把紧攥的手松开，抹了把脸，在老板椅上直起腰来。

一个灰扑扑的矮小男人走了进来，不等他招呼，便自顾自地坐到了沙发上，横靠着翘起二郎腿。

他清了清嗓子，“请问您是——”

“呦，陈总，你不记得我啦！真是贵人多忘事呐。这发达了，就忘了旧人，让我这个旧人是无比伤心啊。”男人阴阳怪气地说。

他想了想，记忆里并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灰扑扑的人。“他姓王，可他仅认识三个王姓人，一位是合作伙伴，剩下的是父子，父亲已花甲，儿子早已不知所踪。大概又是什么一面之缘之类的人，这个人想跑来拉关系的。”他想。

“呃，对不起。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没事，这不跑来想和陈总叙叙旧嘛，谁想到陈总日理万机把我忘了呢。”男人从耳后摘下一根烟，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燃，夹在泛黄的牙间。

香烟太过廉价，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焦味，他被呛到了，咳了好几声。

“当上大老板了，人都金贵起来了，我这种便宜烟呐，闻不得闻不得。”

“你到底是谁？”他的语气变得冰冷，皱着眉头，心底一阵恶寒。

“王见才。”男人把烟按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

“王见才！”他从老板椅上弹了起来，用手指着男人，“你你你不是失踪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是怎么失踪的，你陈强还不清楚吗？呵呵呵，事隔这么多年，没想到一个杀人凶手也能活得这么滋润。”

他瞪大眼睛，噩梦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那个下午，阳光毒辣，河边升起淡淡一层雾气，纱一般罩住芦苇。没有风，一切都死寂死寂的，只有河水顺着岸缓缓移动。

芦苇丛中，三个男孩并排躺着。一个像猴一般瘦削高挑，一个苍白矮小，还有一个胖乎乎的，眼底发出老实的光。

猴一样的男孩是妓女和独眼木匠的孩子，苍白的是村头新晋寡妇的儿子，胖胖的是村中一位大老板的儿子，大老板在一夜之间破产，欠了不少钱，扔下儿子跑路了。

大概是村里人都嫌弃这三个灰扑扑的男孩，他们便自动聚到了一起，成天泡在芦苇荡里，反正不出意外，就这么灰扑扑地过一辈子吧。

苍白的男孩眼角落下了一滴泪，他小声地抽噎起来，“爹……爹……”另外两个男孩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你爹只是去了别的地方。”

“可是他们都叫我娘寡妇，我知道这个意思，是死了丈夫的女人，我爹死了，我爹死了。”

抽泣声渐渐变大，男孩开始嚎啕大哭，芦苇开始轻轻摇动，哭声惊起休憩在芦苇丛中的鸟儿。

“闭嘴！烦不烦！”猴一般的男孩吼道，“死了爹就死了爹，寡妇就寡妇，你难道也想跟着你爹去吗？烦死了！”

苍白的男孩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如受惊的小鹿。

“好了好了，有什么好哭的。”猴一样的男孩拍拍苍白男孩的肩，“人死了又不能复活……”

“我去洗把脸，你别哭了啊！”猴一样的男孩向河边走去。

男孩瘦削的身子在河水上晃晃悠悠，温热的水从手指间流下，他正要扑水到脸上时，突然身后一只手将他推进了河里。

“他妈的，谁？”他那颗湿漉漉的头从河中冒出来，看见苍白男孩正在岸边捂着肚子笑。

他松了一口气，也笑了，全身湿透地爬上岸来。三个男孩在烈日下开始追逐打闹，如往常一样。

玩闹中苍白男孩落水了，在水中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他大声呼叫：“救命啊，救救我啊！”

猴一样的男孩哈哈大笑起来，“报应啊，谁让你推我下水，哈哈哈，演得还真像！”

胖胖的男孩皱了皱眉，说：“要不，我们去拉他一把，我觉得这次有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啊！他就是演的，你等着，他待会儿就会上来了。”

苍白男孩最终还是没能上来，在发出最后一声呼叫后，他久久地沉入水中，几只鸟儿惊得从芦苇中飞出。

“你是杀人凶手！”胖胖的男孩蹦起来，用手指着吓呆住的猴一样的男孩，“我现在就去告诉所有人，是你杀了他！”

猴一样的男孩双手紧握，全身上下都惊出了冷汗，他呆立着，有什么东西划过他的脑子，啪一声，断了，苍白男孩的呼叫声在他的耳边一遍一遍无限放大。

他的心越跳越快，脑子里一团混沌，人像是锈了一样。他缓缓的转过头看着又蹦又哭又叫的胖胖男孩，脑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把这个人一起杀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我杀了人？

……

“我明明看见你已经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我可没那么容易死，我被河水漂到了邻村，一个婆婆救了我，哈哈，听说你说我们是溺水死的，你还想救我们，呵呵，要不是我命大……”王见才站了起来，缓缓地向他逼近，“陈强，我直说了吧！我需要两百万，你这么有钱，不会不借吧？”

“好！我借！但你答应我那件事就此不提。”

“你跟我谈条件？！这可由不得你！哈哈，如果人们知道你是这样的一个杀人凶手，他们会怎么想，哈哈哈。”

“我求求你了！你不要再说了！”

王见才拿着两百万，像一只骄傲的公鸡仰着头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他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呜咽一声，手臂碰到了桌子上的玻璃杯，杯子掉到地上，发出尖锐而清脆的声音。

他猛地站起，从窗户跳了下去，噩梦终于停止了。

那片芦苇轻轻飘荡，河水仍在缓缓前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只有三个人知道，不！现在只剩最后一个人知道。

作者姓名：章旖城

学校：浙江省乐清中学

年级：高一

班级：11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