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4题】冲河（陈紫函）

“小冲，该回家吃饭了。”

我面朝着长长的河流静静地坐着，太阳尽头的方向。

又是这个男人，我们家的新租客。

这里只是一个破落的城中村，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我自小在这里长大。母亲有一家不大的店，店里事情忙，以前她也从不过问我的任何事情。但是自从上了中学，她好像一下子关心起我来，或者说关心起我的成绩来。我并不喜欢学校，大概是母亲的早出晚归造就了我沉默的性格，学校里的氛围压抑得更令我难受。我还是更喜欢这条河，也希望它奔腾的水声可以带走烦人的母亲。

然而这个陌生的男人，让我与母亲的矛盾进一步激化。他说不清楚他的来历，可能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母亲却执意让他租住下。最让我难受的是，他抢走了我的名字——他说他叫阿冲，母亲就堂而皇之地将我的名字改成了“小冲”。

我不情愿的起身，看见夕阳将河拢进了暗黄的怀抱里。

暗黄的灯影影烁烁地把三个黑乎乎的人影投到了米白色的墙纸上。母亲热情地招呼他坐下，又一次略过了我——她对我很失望，我也是。

草草吃完饭。“明天要记得带伞喔。”那个叫阿冲的男人帮忙收拾着碗筷，笑意盈盈地说着。

第二日出门，阳光从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照到窗户上，原先有点陈旧的家一下子显得窗明几净了。天蓝的很安静，我走向河流相反的方向，书包在水里的倒影竟是如此的渺小而模糊不清。我才不信这样的天气会下雨，那个男人又用他的鬼话来骗母亲。家门口，那个男人好像一直凝视着我的方向。

玄乎的是，那天下午，真下起了倾盆的大雨。河水从学校门口倾泻而过，交杂成了泥黄色，像是要发大水。母亲急急忙忙来给我送伞，她浑身湿哒哒的站在教室的门口，惹得全班看着发笑。我没好气地接过伞，她却一字未发地走了。

当时我住在学校里，并不知道母亲因为淋了雨，发起了高烧，在加上店中连日的亏空，她一下子被打倒了。这一病，自此埋下了祸根。可当我回家时，她照样没好气地数落我，碎碎叨叨地念着我的成绩，还背过身去抹眼泪。那个男人——我还是不习惯叫他阿冲，默默地帮母亲换下家中的旧灯泡，修好已经坏掉的天线。或许吧，这个家有那么一些家的样子了。

我开始默默关注起这个男人，他很陌生，但又很熟悉。他的年龄看起来并不大，对于母亲和我，他是关心的。但是，他又有说不出来的奇怪。他常常提醒着我要做一些什么事，而结果，往往是他对我错。而愈是这样，我愈加叛逆。我越来越不喜欢那个家，我很想随着那条前面的的河，一直流向未知的远方。母亲，愈加沉默了。

一晃六载，我依旧在学习的泥潭里挣扎，越来越脱不开身。那天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的河水，是流向学校的方向，可能就像老师说的交流电一样，我也捉摸不透。那天的阿冲，看起来格外苍老，不知道是他的眼神，还是光子照到粒子上的错觉。那天是高考，我考的异常的差，但那天我的心情，却异常的轻松。

那天，没有预料的成为了母亲的忌日。

河水死命地向前冲刷着，透明的水，蓝色的水，翻涌的波浪发出了混浊的声音。落日迎着我。我看到了阿冲，他沉默地蹲在墙角，抽烟，烟雾歪歪扭扭飘向河里。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的。

“你母亲自杀了……她……”

五雷轰顶。

我看到白色的化验单和发黄的日记本散落在地上，被涌动的河水一阵阵冲来。水是黑色的，糅杂了全世界的鲜艳，漫上了不知何时变得霉迹斑斑的米白墙纸。母亲的抑郁，居然无可避免地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阿冲走了。我也走了。

十余年冲刷过去了，没有一点痕迹地流走了。我在这个城市社会的最底层打拼，我饱尝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每到傍晚的时候，我就会久久地凝视着来往的车水马龙。它们有时候向东奔去，有时候向西，就像家门口的那条平常的河。当老板又一次地拖欠工资时，我再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我迎着直面而来的车流，在一片灯红酒绿的喧闹中直冲而去。周遭好像安静了，我缓缓睁开了眼，一条河缓缓地流过我的侧身，想着世界的反方向。我跑了多久？我不知道。大概是太想家了，不知不觉跑回了这个地方。村子还是很破落，就像以前的那样，分毫没有变。我喘了一口气，却在家门口看到了——母亲！

不，这是十余年前的母亲。她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我，问我是不是要租房，然后领着我走进了那个万分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家。我看到了我，我说我叫阿冲，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自己。阿冲看着我，就像我看着阿冲。我重复着阿冲所做的一切，一切都看起来那么可笑。我开始关注母亲，关注她的日渐消瘦，关注她的挣扎。我不知道我可以多做一些什么，我试图挽回。我看着门前那条河，一会儿向朝阳，一会儿向落日，如同我内心翻滚的波涛。

高考前一天的晚上，我知道，这是最后的努力了。阿冲对我的不屑，就像我对阿冲的不屑。我轻轻敲开了母亲的门，我从未发现她的两鬓已经滋生出如此多的白发。我对着阿冲的母亲，无言地笑了笑，然后紧紧地拥抱了她。我不知道，阿冲当年是不是这样做过。我只知道，此时的我看起来一定很可笑。

第二日的傍晚，我看见阿冲的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着。

我悄悄地来到了河边。

河水好像停止了流动，玻璃一样，清澈分明。薄暮余晖，我的身影融进了一地光影。

指尖轻触水面。河，又迈开了它的步伐。

母亲曾经告诉我，我是阿冲。

因为，有条奔腾不息的河，叫冲河。

作者姓名：陈紫函

学校：浙江省乐清市乐成公立寄宿学校

年级：高一

班级：预科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