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四题） 新生 -杭二中裘文希

新生

石子抱着夕阳无力地沉入水底。

他们安静地，仰望着不远处的天空，

看着比邻的世界毁灭。

水膜上物质在激烈地碰撞，他忽然想起了过去。

“世界的尽头是什么？”——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对话的人用平板的音调回答他：“巨怪。”

旋涡在上方高速打转，破碎的膜状物在被抛出和拉拢间徘徊不定。

他眯起眼，看着眼前的景象。

“所以，巨怪到底是什么？”

他坐在世界的底部思考。

“那边的，快去记录数据！”

“哦好！”

    他撑起透明的身躯，向后退了三步，然后猛地向前冲去。

在撞击石壁的前一秒，四周的能量旋转着迸裂，他脑海中的思绪也跟着旋转颠覆：

    他知道什么？

    他不知道。

【现已确认世界A103，B101毁灭，世界C104分裂，是否需要加派人员补助新世界A109，C108，C112。】

“世界A110、C111、C115各加派10000人”

透明的身影站在膜前，老人望着源头外成十万计的小世界说道，垂下的衣袖上零星的日光绣成了一个字样——Y

【收到】

【全域通知：请世界A110、C111、C115各向世界A109，C108，C112加派10000人，现已开放10号水膜通道，请即刻执行】

他跟着万人匍匐前行。

水膜通道在他们的脚下如摇曳的火苗一般飘忽不定。

这在他有限的记忆中，是第一次。

但柔软的水膜却给他带来肢体上的熟悉感，似乎在记忆模糊的边界里也存在这样一个地方，曾紧紧地包裹着他的全部。

“是什么呢？”

这不像他曾记录过的所有信息，不像沉积的远山砂粒，不像侵蚀的岩壁沟壑，甚至不像远古传说中火山熔岩流的炙热。

“但一定是个很温暖的地方，不论冬夏。”

他想。

世界B108。

一个面容模糊的人入神地看着前方。

“母亲，下面的通道里有什么？”

她指的是匍匐前行的万人大军。

被唤作“母亲”的人缓缓地转过身来，无色透明的眼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子代。

周围的水剧烈波动着。

周围的人上下浮动着。

她惶恐地看着自己的母体。

“母亲”眼神里带着空洞的冷漠，慢慢伸手撕开了下层的边界。

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记忆在电光火石间击中了子代。

她紧紧闭上双眼，尚未定型的轮廓瞬间清晰。

再睁眼，万分熟悉地，她平淡地回答了一句话。

霎时，周围的水安静了。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相对着。

“母亲”将手收了回来。

刚刚被撕裂的水膜很快地愈合，世界C108的一隅消失在子代的眼中。

【世界通知：A108向B108输送信息，请B108立刻开放上层边界】

她们立刻向上浮去，正如其余存在的无数张一模一样的脸做的那样。

而逝去子代的残影听见新生的自己轻声说：

“他们无足轻重。”

他失望着瞧着新世界的天空。

月光和泥沙混杂着，恰到好处的浑浊显示着这是一个崭新的C级世界——C108。

“喂，新来的，你的工作是检修新边界。”

“知道啦。”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向上浮去，将肚皮贴在顶层微凉的水膜边：凉意逐渐浸透到温热的躯体中。

这已经足够了。

他思索着，用右手撕下左手手臂上的一条透明机体，当最后一处伤口被愈合时，他突然像压抑着痛苦似的蜷缩起脊背，眉头紧紧皱起（尽管这在他们身上表现成面部的波浪形起伏），如此度过了仿若静止的几秒后，他眼角一侧的波纹又忽地颤动了，随后整个面部，身躯开始不住地抖动。

如果按照他们的正常理解——

是的，他在笑。

他并不感到疼痛，不同于数据记录所消耗的生命能量，机体的缺失只会带来一些心理上的怅然和慢性的侵蚀。

而这次的自导自演无疑是成功的。

他现在感觉很好。

周围的同伴们仍旧带着倦容，机械化地重复着修补的动作，他将目光投向水膜之上。

他不是在看B108。

事实上，他并不怎么喜欢孤魂游荡的世界，而B级世界漫天盖地的人影却总令他联想到迷失者的地狱。

他也不是在看A108，即使他内心的确存在一些对顶层世界的憧憬。

但他没有停留。

那缱绻的目光一直徘徊至遥远的河面之上。

A108。

星光温驯地坠入世界的臂弯里。

“你是？”

“我是源头派来的使者。”

“那想必你已检视过我们与B108的交接任务了。”

“是的，长官。”

“B级接管人员如何？”

“与您所想的一样，长官。”

“呵，这些没有自主意识的蠢货。”
    “长官，请恕我接下来的出言不逊。”

“无妨。”

“禁止自主发展也是B层工作所需。”

漫不经心的人神情一愣。

方才毕恭毕敬的人抬起头来，谦逊而又锐利地看着A108世界总管无色的眼睛。

良久，使者等来了回复。

“所以说，A层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全域之内能总结河流历史的只有也只可能是我们。”

总管胸膛处的波纹起伏着，似乎很为自己找到的理由而洋洋得意。

使者脸上的弧度逐渐趋向于微笑：

“是的，长官。”

习惯而已。

今日的泥沙一反往常，纷纷沉淀在河床上，全域之外显得清晰可见。

他还未曾来得及为自己的幸运而欢欣鼓舞，跳跃的目光就在边界处被阻断了——那里聚拢着一队模糊的人影，在凸岩之下。

而且，所有人似乎都朝向同一个方向。

他不解地看向队伍的尽头。

有两个人站立着。

透过微微颤动的水膜，他看到其中一人正踏出那团阴影，那一团隔绝外界与全域的阴影。

顶层的世界携着银色的光影，倾泻而下。

他缓缓瞪大了双眼。

那双谦逊而又锐利的双眼转了过来。

两双透明的眼眶里夹杂着同样温柔的绿色。

水波动着。

有人在轻声说：

“你好。”

源头，绿藻悄悄爬上透明的水膜。

急切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先生，我找到了。这次是C级世界的人，这可真少见。”

“的确。”

“那我们是否要将他提升至A级世界？”

“不必。”

使者有些讶异地抬起头，老人依旧没有回头，透明的衣襟漂浮在周围。

“可是…”

“他不合适。”

“先生，我不明白，难道那些所谓的世界总管比他更适合A层吗？”

水面剧烈而无序地波动着。

融雪化作的溪流在黑夜中战栗着。

老人转身，平静地看着面前因为激动而面目模糊的使者。

一切戛然而止。

使者奇异般地发现自己的怒气消失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所有逝去的绿色都被夹在透明的眼眶里。

一切重归于沉睡，唯有潜游的鱼还醒着。

迷茫着，使者将无处安放的视线投向远方的万千世界。

“是的，世界总管更适合。”

老人继续说道。

“因为A层需要这样的人。”

“一切都为我们存在的意义服务。”

“而河流存在的意义……”

“是记录历史。”使者下意识地回答道。

温和的声线下是光天化日的现实。

潜游的鱼藏在一边的岩缝里，听着他们的对话。很久以后，它只记得故事的最后：

一个人轻轻地，发出一声喟叹。

“那我们为何要找这样一个人？”

“为了知道，这样的人存在过。”

暗沉的巨响藏匿在前方，水膜之上，海鸥掠过，带来一种久违的潮湿感。

很奇怪，他居然能感受到潮湿。

微咸的空气像是有无数个浓缩的世界铺天盖地地涌来。

天角的光似乎更亮了一些，远处有白色的泡沫翻滚着。

他支起身子，向那里眺望。

破碎的人影扭曲着消失在水膜的边界。

啊，是巨怪在吃人。

他笑了笑。

很奇怪，在生命的尽头，他忽然想起了那双眼睛。

满月抱着白鸥沉入海平面。

他们沉默地，仰望着不远处的天空，

看着自己的世界毁灭。

他闭上眼。

在世界分崩离析的前一秒，一种熟悉的温暖将他包裹起来。

随波逐流的生命忽然间找到了它追寻已久的归宿。

他想：

他知道了。

这是他们的新生。

作者：杭州第二中学高一13班 裘文希

指导老师：陈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