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题组1】 杜序案 王桢宇

得识那人实是出于偶然，因入职刑部大致一月后的某日沈显伏案太晚又恰好摔坏了手头最后一支好笔。其时屋中只余他与那人，便开口问其借一支，拿到手后发现好用得不行，冰冷的金属质感，轻如鸿毛，用时尖端出墨极是流畅，大抵是收藏着的西洋笔，可谓是巧夺天工，感慨之余惊觉自己竟不知对方姓号而心生惭愧，开口一问。

那人合上卷宗举步至书架前，放回卷宗后转身朝他一笑：“白岚。”白色的山间雾气，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他如此在心中记下，此后便关注起白岚这人。

白岚，人如其名总是一袭白衫，材质似不曾见过的西洋布料，袖口绣着边纹，若是暗处似闪着点点淡光，眉目清寂但神情总是温和的，却又仿佛十分喜静——人多时不来，往往沈显研磨誊写书卷至夜半，小憩时抬头，便可见着那人坐于临窗的位置上翻看卷宗。

罕见的棕色牛皮封底，沈显想起来第一次与他交谈时，他手中拿着的亦是这卷宗。

白岚总翻那本卷宗，翻到底了便收回架上。一日是这样，两日是这样，三日四日皆如此。沈显心中好奇却未开口问，因觉得他此番举动过于刻意——像在引自己上钩。他心里头惦记这事，忍了又忍不去问，可到底有疏忽的时候。

一晚文吏陆续走光，沈显独自誊录书册至半夜，在某一刻仰起脸，便见着白岚坐于窗侧翻那本旧卷宗。屋外明月高悬，夏末的风吹动高瘦的树，树影便从他背后洒到胸前抵着的长案上。树上夜虫低鸣，声声入耳。那是很奇幻的场景，可当下沈显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是心动了一下，难得搁笔走到他跟前询问。

“岚兄日日来此，所看为何？”

白岚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情愫，合手闭上卷宗。他的手指修长细瘦，泛着一种冷冰冰的透明的苍白，压在棕色封底上说不清的好看。他不答反问：“你可知数年前，京都杜序案？”

数年前，京都杜氏一夜之间灭门，仅剩长女杜堇及其弟杜序。

告案者是杜府管事，言其因与账房对账有误出门核对而逃过一劫，回来时他只见着满地横陈的尸首以及杜序正在剥除杜堇的衣裳欲行不轨。杜序见其，提剑杀去，呼救声惊动四邻，赶来的人合力将杜序制住扭送官衙。

杜氏存者仅剩杜堇，知府取证后断定杜序心术不正欲对其姐杜堇行不轨之事，被杜氏家长发现后一时魔怔屠戮全家。杜序下狱，而杜堇因变故受惊从此半痴半傻，后来被杜氏世交李氏接去调养，只待休养好再与原已定下婚约的京都谢氏公子成婚。

这些事虽发生于京都，沈显却不曾听闻，只因他身子自幼病弱，还是半年前偶遇一位仙人才有所好转。其间家中都避讳打杀流血之事，连其任刑部尚书的表兄登门都不大欢迎，便更无可能知晓杜氏一案。

见他听得仔细，白岚便讲得愈加仔细。一只夜虫被烛火吸引来落到卷宗上，跌跌撞撞地爬爬停停，他欲伸手拂去，最终不过低低颔首将其吹走：“说来也巧，杜氏一案中二位幸存之人我都有所接触，故对此案有所疑虑。”

沈显微微皱眉，不明所以。白岚微微一笑，将手中的卷宗递与沈显，沈显顺势翻开卷宗细细查看，里面写的便是杜氏一案的所有因果来缘。

杜序原是京都没落贵族的小孩，父母死后将其托付于杜氏，改名为杜序。杜序生性胆小，至杜府时他缩在马车中不肯出来。杜氏一家在外头等候良久，耐不住的杜堇脚点地踏上马车，一只手拂开车帘，她的声音像是三月子规啼：“天暖，何惧？”

杜序被突如其来的光一吓，瑟瑟地圈住自己又往后缩。杜堇心下一软，轻轻地进车坐到杜序身边，同他耳语：“天寒，待天气转暖，入府亦不迟。”

自此杜序便缠上了杜堇，吃饭要坐在她身边，读书写字要她教，沐浴要她守在屋外，连睡觉都要夹着个枕头去杜堇屋里。两个孩子而已，一个八岁，一个六岁，家里人也不在意。

杜堇对谁脾气都大，唯独对杜序是温和的。府里人皆说杜堇杜序天生就是一对好姐弟，而杜序讨厌这样的话。但凡有人提起他与杜堇这段姐弟亲情，他总面呈阴郁。管事猜想，他其实相当在意自己是杜堇之弟一事。

杜序八岁时还想与杜堇同寝，被丫鬟取笑后羞愧得不能自已。恰逢杜堇经过听闻这些诨话。她在门内朝他一笑，转而沉下脸色赏了那个碎嘴的丫鬟一巴掌，冷笑开来：“我的弟弟，也是你们说得的！”

丫鬟委委屈屈退下后，杜堇依然站在门内，向前递出一只手给他。月光明亮无比，落在她脸上却顷刻暗淡下来，她开口：“来阿姐这，阿姐永远在。”杜序郑重地将手放在她掌心，仿佛是将这辈子交给了她。

然后就是杜堇同谢氏定亲，杜序入了魔怔——他想让杜堇做自己的女人，迫使她留在自己身边，败露后大开杀戒。

卷宗翻到底时，天已泛白，沈显陷入疑惑，他不明白白岚所言为何意，发问道：“岚兄此话怎讲？”

“衙役后来在瓦缝中找到了杜序的手札，杜序已死，笔迹却能与杜序生前的字迹对上，可见不是伪作。”白岚顿了顿，沈显的眉头皱得更深。“有冤情？”

“没有，上面记录了杜序对杜堇的非分之想，包括想弑杀杜氏家长好与杜堇在一起，甚至连强暴杜堇使她无处可去的念头，都清楚地写下了。”

“岚兄之意何为？”

“这怪就怪在太详细了，仿佛刻意为之，且我知杜序为人不同传闻所言……”

沈显仰起头，看向微弱晨曦中的白岚：“岚兄走吧，去查此案。”

沈显同表兄说想重查杜序案未受太大阻挠，表兄只是放下手头的卷宗，叹气道：“你病好后，又是要加入刑部，又是要重新翻案，说说，为何？”

沈显不说话，收起批文便走，转身时笑笑，哪能说是为一个才见过几次面的人？遑论那人心里头不知想着些什么。

案子在沈显的坚持下继续往下查。指派衙役大肆重新搜府前，沈显同白岚两人先行启开朱封进府探看。不过短短两年，京都杜氏留下的便只剩这么座藏了血与泪的凶宅。府中血迹都被擦去，器具也因搜查毁坏，徒留满院枯败凌乱的草木奇石。

沈显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转身时白岚却不在，寻去见着他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蓝色盒子在四处搜看，似听见其脚步声，又匆匆藏好。沈显定定地对上他的眼，半晌才问：“岚兄你到底有何目的？”

白岚闻言，愣了一下，转而笑着离去，留下一句——“明日来时切记查砖地下……”

第二日，衙卫重新搜查陈府，从不起眼的砖地下翘出一个坛子，坛中封着黄金和一封信。那是已经离世的管事写下的信，写了他与杜序的交易。

载着杜序的马车停在碧瓦红墙前，杜氏添了一个养子。杜序的确不是软弱阴沉，真正胆小的是杜堇——杜氏唯一的孩子，被给予了家族所有期望与栽培，怕父母失望，怕表亲闲话，每日战战兢兢，直到杜序的到来。

杜序得空时一遍遍敲杜堇的窗将整日缩在屋中的她喊出来玩，教她放风筝，带她下水摸鱼。他爬上树给她摘过果子，也在元夜里带她偷偷溜出府看了一夜河灯。他告诉她，她今后可以做任何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可以不用顾忌他人的眼光活下去，可以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得知自己被定亲的杜堇跑到杜序房中抱住他说：“阿弟带走我，我只想在你身边。”

杜序虽少历世事，但也知晓杜堇话中深意，他同杜堇说：“我来京都后听闻地下埋着一种妖兽，一旦人们松了心神，它便会侵吞人的心智借其躯壳作恶。所以，”他开口唤她阿姐，“我们一定要守住自己的心，你明白吗？”

杜堇几近崩溃时破门而去，见到一脸惶恐嫌恶的母亲。她满心戚戚想同母亲解释，却因失手将母亲推进乱石堆中磕破脑袋死去。杜堇就这么疯了——她没有守住自己的心，世人眼中滑稽却其实存在的妖兽趁机借了她的躯壳。

杜序发现时已经晚了，给了对账归来的管事一箱黄金请他远去经商，并让他对外将所有的罪过都安在自己身上，然后他动手剥除杜堇染血的外衣防止她遭人怀疑，而后其余事天下皆闻。

在外小有成就的管事随着年岁的增长，心中内疚不已，在临死前写下此信藏于废宅中，并告知后人祭拜杜序，在此后的几百年，后人一直延续着祖上的命令，直到一个后辈无意——

“你到底是谁？”沈显冷冷地看着白岚，白岚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我确不是白岚，但当真乃白氏。此时真相大白，我也当归去——”

岚者，山间雾气也，岚散，天下大白，一如真相。

眼前人如岚般一点点消失在空中，沈显突然想起了半年前的那位仙人——“你的病在未来不难治，我给你治病，你帮我查案。”他想起他给他的笔，想起了他所穿的衣服，想起了书阁长案上仅投下的树影——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未来”的人，沈显不知道未来为何意，但他大致能猜到，他应该是此案中人的后代，一阵风刮过，信被吹了起来，他看到信的署名写着——

白崇。

浙江省杭州市第十四中学康桥校区 高二（8）班 王桢宇

指导老师：范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