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3题《锁》
锁
付悦
“你的身份数据发生了一点小问题,可能要做一些修改。”两个星期前,那个男人这么对我说,镜片上时不时闪过一段数据,就好像我本人还不如那些冷冰冰的数据来的巧妙。
“每个人都是神秘而不可复制的。”
我的脑海中突然响起human社的组织人三年前在法庭上的宣言,他们这些政府眼中的反动分子极力抗争着不肯让数据加诸己身,“这是对于自然的人性的剥夺!”。报纸上是对他们的辛辣嘲讽,弄臣一般拙劣的表演,小丑跳梁卖弄的下作戏法,我也曾这么评论过,毕竟作为一个数据党的党员,我可很中意自己毫无污点的数据。
“我已经把你的数据拷贝了一份,一个星期后别忘了来拿。”那个男人冷淡地说,我心里有一瞬间的愤怒,似乎是急于证明我并不是一串毫无感情的数据,但我从不做违反党规的事,我是个安分守己的男人。
事实上,一个星期还不到,我就与修改后的数据打了个照面,从电视上。那一串数据就像一位喜新厌旧的交际花,攀附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带着足以魅惑众生的笑意,向我投来了冷冷一瞥,我被这一瞥重重扇了一巴掌,倒在地毯上半天爬不起来,眼中的一切都像妖魔一般,嘈杂的响声如千万根银针刺得我头像炸裂了一样疼。
没有了数据,就等于没有了我。
“他的数据比你完善,这串数据自然是他的。”那个男人看着我的眼神像看一只臭虫。
我气得浑身发抖,“阁下,前几天我还来过您的工作室,委托您修改我的数据,这一点我想您也很清楚。”
他总算从光屏上抬起了头,隐藏在黑色镜框下的眼睛不带有任何感情地上下扫了我几眼,接着嘴角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抱歉,你的数据并没有体现这一点,再说你连数据……”
“不过我也不是那么的不近人情,喏,”他拈起几张纸币扔了过来,“下次就别来数据研究所诈骗了。”
我分明看见了他那虚伪的怜悯背后的嘲讽,那廉价的嘲讽顺着那几张纸币传到了我手上,烫得我的手一抽一抽地疼。
接下来的事我有点不太记得请,好像有什么人在我脑海里大喊大叫,像崩溃了似的大哭,我从没听过如此惨烈的哭声,如同心被这个世界践踏得一文不值。
等我恢复了理智,才发现我一直静静地站在雨里,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发泄过后,我的数据被卖了这个事实就宛如跗骨之蛆般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但我却出乎意料地冷静了下来。
没有了数据的人类才是真正的人类,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并不是由毫无感情的数据决定的,而是靠一次又一次的交谈、碰撞、协作后才能明白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人性万岁!
Human社的演讲又一次敲打着我的心灵,只是这一次我才懂得这些人有多么的伟大,因此我下定决心,即使没有了数据,我也要活出自己的道路,充满人性的道路。
“喂!别挡道!”就在我面带笑容做着迎接新生活的准备时,一个人毫不留情地推开了我,我一个踉跄,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我的秘书玛莎的脸。
“嘿,玛莎!”我打着招呼,心中涌起的喜悦几乎要把我吞没,玛莎做了我五年的秘书,她没理由认不出我,况且,她是一位名副其实的鸽派,对歧视黑户这类行为向来深恶痛绝,我真为自己有这么可爱的小姐做秘书而感到庆幸。
“你是……”她挂上了大吃一惊的表情,显然,她认出我了,我正要开口,一阵脚步声袭来,几个警官跑了过来,身上密密的数据在雨里也闪着耀眼的金光。
他们拿枪指着我,好像我是恐怖分子这类有极大社会危害性的人,事实上,我身上除了几张纸币再无他物。不过我可以原谅他们,当警察的大部分是鹰派的激进分子,只要玛莎……
“我不认识他,谁知道这家伙为什么突然向我搭话,黑户本来就不应该随意上街,想到要和这种东西呼吸同一个世界的空气,哦我的上帝啊!”
玛莎刻薄的话语清晰地穿过层层阻碍传到了我麻木的大脑里,我像一条刚从海里捞上来的鲱鱼,只能勉力地蹦跶了几下。这才是真实的我啊,没有了数据的我难道……
“听到没有?快滚!”为首的警官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厉声呵斥道。
周围的窃窃细语犹如生活给我的一棒子,没有了数据的我就像赤身露体站在大街上,男男女女炫耀显摆着他们炫丽的衣服,却对赤身露体的我大肆嘲讽,即使扒下那身虚伪的伪饰,他们和我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那一瞬间,我想起了盗窃我的数据的男人的脸,很熟悉,三年前他还穿着囚服,带着他的社员高喊着叛逆的宣言,如今他却亲手将自己用他原本最不屑的数据锁住,还把钥匙丢进了深渊。
我很想笑,我也这么做了,老实说,我从未笑得如此痛快,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笑法。我看到人们脸上带着惊恐、嫌恶、讥嘲,我也一样,我感觉到警棍敲在我的身上,但这并不能教我停止,我笑着笑着,然后突然,我听到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