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 一条河的隐秘] 河 郭伟豪

这是一条吃人的河，把村子围在里边。

“不管你是谁，只要敢过河，就再也回不来了。”村子里每个人都听过这句话。儿子从爸爸那里听来，爸爸从爷爷那里听来，爷爷又从爷爷的爸爸那里听来······据说这句话是祠堂里供着的老头留下来的什么“祖训”，吴一根不大懂，只知道祖训里说的都是对的。

吴一根是村长的大儿子，祠堂里那个老头的后代，今年十五岁，脖子上挂着个长命锁，保平安的。吴一根有一帮狐朋狗友，都是惹是生非的家伙，一天到晚干的都是"把井里的水提上来泼掉，看水怎么变没的”这样奇奇怪怪的事，也不好好种地，就知道瞎转悠，搞得村子里鸡犬不宁。吴一根家里人一直在让他别跟这些人接触，吴一根就只好偷偷跟他们玩。

这天，他们又跑到吴一根这儿来了。

“不是早跟你们说别来我家了吗？”吴一根轻声说，“要是被我娘发现，她非把我屁股打开花不可。”

“行，那咱出去聊。”这帮人里有个叫吴双蛋的开口道，“找个没人的地方细聊。”

“干啥呀，神神秘秘的。”吴一根不解地问，“再说了，哪怕是后山，不也天天有人在那儿砍柴么？哪来的没人地儿啊？”

吴双蛋嘿嘿一笑，说：“怎么没有？我还真就能给你找个出来。”

吴一根好奇心上来了，跟着他们走了，直走到村头，还在往外走。吴一根寻思着：都到村头了，再走出去也没地方了呀，除了······吴一根一愣，问他们说：“你们该不会是要去那条河吧？”

“废话，可不就是么。”吴双蛋环顾四周，说，“反正这儿也没人，我就直说了：我们打算过河去，想让你做个见证。”

“为啥找我？”吴一根不明白。

吴双蛋回答：“找别人吧，肯定赶我们回去；不找人吧，又怕家里人挂念，所以就只好找你喽。”

“可是，那条河过不得呀······祖训说过的······”吴一根连连摆手。

“祖训说啥就是啥啊？”吴双蛋说，“祖训还说后山上打不出井呢，我们前几天试了，就在那片竹林里，分明有水嘛。”

“那，那我也不去！我可不想回不来······”吴一根很害怕，“要不，我现在就回去？反正只要说你们过河去了就行了吧？”

“也行，那你把口信捎回去吧。”吴双蛋说着，招呼大伙往那条河那里走去。

吴一根呆呆地站着，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中，这才回头，打算回去告诉村里人。正欲动身，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声音：

“那几个人是过河去了吗？”

吴一根一看，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孩，长得很清秀。吴一根问她：“我们刚刚说的你都听到了？”

    女孩点了点头，说：“我记得你是村长的儿子吧？我想，不管是谁，去跟村里的人说这件事肯定会被怪罪的，更何况是你，对村长的影响也不好。要不还是我去说吧，反正村里人本来也不待见我。”

   “你是？”吴一根有些疑惑。

   “我是吴秀英。”女孩说。

    吴一根这下知道她是谁了。村里人都知道她，她是住在村头的那个寡妇的女儿，她爹在她一周岁生日那天没了，人们都说她是灾星。加上她这名字也不贱，按村里的说法，这是活不长的。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吴一根说。

    “没事。”吴秀英莞尔一笑，那样子，把吴一根看得呆了。

    这天，村子里难得地出了个大新闻。村里的女人都聚在一块儿，呜哩哇啦地谈论这件事——有一帮人过河去了。

    村长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吃午饭的时候，他说：“这帮破坏分子都回不来了，给我省了一堆麻烦，可算能省心点儿了。”

       一个月后，这点茶余饭后的谈资终于是被人们嚼烂了，就连吴双蛋他们本人的父母也懒得提起这件事，除非告诫孩子别去触犯祖训，别去那条河。这些敢于过河的勇士也没再回来。只有吴一根还惦念着这帮曾经很要好的兄弟。他们走后，吴一根就经常跑去村头，找吴秀英玩儿，两个人关系也越来越好了。

时光如梭，转眼间吴一根十八岁了，已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村长经过一番精挑细选，给吴一根物色了个门当户对的，叫吴翠梅。可吴一根不大高兴。他嫌吴翠梅太丑了，没吴秀英一半好看。成亲那天，吴一根又独自一人跑到吴秀英家里，去跟吴秀英诉苦。吴秀英很认真地听完，劝吴一根回去。

“我才不娶那个丑八怪呢！”吴一根不肯。

“那好，你在这里坐会儿，我去劝劝村长。”吴秀英微笑着说，“就在这里待着，不要走动。”

过了大半天，吴一根没等回来吴秀英，反倒是等来了村长。他带着一帮人，不由分说地把吴一根绑回去，强行成了亲。后来，吴一根才知道，吴秀英那天压根没劝村长，她是跑去告密的。为了避免吴一根又偷跑去吴秀英那里，污了村长家的清白，吴秀英自愿过河去，以断了吴一根的念想。她是在吴一根成亲后的第二天过的河，那以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吴一根成亲后的生活也不见得就舒坦了。这吴翠梅就一母老虎，成天逮着吴一根就是骂。吴一根要是敢还口，吴翠梅立马就拿成亲那天吴一根逃婚说事。吴一根理亏，也只好乖乖闭嘴。

日子一天天过去，村里也再没发生过什么大事。直到三年后的一天。

这天一大早，吴翠梅就把吴一根摇醒了：“出大事啦！那几个人回来啦！”

“干啥呀······”吴一根怨气满满地说，“谁回来了？瞧把你激动的。”

“你那几个兄弟回来啦！就是吴双蛋他们，现在就在村头呢。”吴翠梅说。

“啥？！”

吴一根连忙穿好衣服，冲出去，径直跑向村头。还没到呢，他远远地就望见前面好多人围在那里。吴一根估摸着他们围着的应该就是吴双蛋他们了，于是挤进去，到最里边，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就是吴双蛋他们。只是他们穿的衣服，黑黑白白的，吴一根从来没见过。

先注意到吴一根的是吴二狗。他一看见吴一根，立马就喊道：“一根，块，带我们去见你爸！”

“不能带他们去见村长！”村民说，“他们是水鬼！不然怎么会穿这种奇奇怪怪的衣服？要是让他们见了村长，村长可就危险了！”

“这叫西服！跟我念，‘西’‘服’。”吴二狗不满地说。

“行了，跟他们较什么劲。”吴双蛋瞪了吴二狗一眼，然后对吴一根说，“我们是活人，有影子的。我们只是找村长有点儿事。你大可放心，我们要跟村长谈的事，对村子有百利无一害。”

“不能带他们去见村长！”村民七嘴八舌，“他们是要吞了村长的元神，要毁了村子的！”

“你们够了！他们要是水鬼，你们这帮人早死了！”吴一根吼道，随后转向吴双蛋他们，“你们几个，跟我来，我带你们去见村长。”

吴双蛋他们一见到村长，便跟他老人家说了一大堆。吴一根在旁边听着，也算是明白的他们的意思。

原来，那条河根本不吃人，河的那一边是座山，翻过山去就会到一个名叫“县城”的地方。一开始，他们在县城的日子并不好，处处碰壁。后来，闯荡出一条路子了，日子蒸蒸日上，还开了自己的什么“公司”。这时候，大伙想起村子来了，便告诉政府说这里有大好的旅游资源可以开发，上面马上批下来文件，让吴双蛋操刀这事。

“村长，这事了不得呀，要是办得好，以后就是不种地也吃喝不愁啊。”吴双蛋说。

村长权衡再三，最后决定：开发！吴双蛋可别提多开心了，第二天，就把什么工程车开过来。吴双蛋他们几个人，拿着图纸在旁边指点江山，别提多气派了，看得村民那叫一个羡慕。

吴一根不关心这些有的没的，他只想问吴双蛋他们一个问题。趁中午休息的时候，吴一根找上门去，问他们：“你们有遇到过吴秀英吗？”

吴双蛋他们想了想，都说没见过。吴一根问不出个所以然，也只好作罢。

“诶，别急着走。”吴一根正欲离开，又被吴双蛋叫住了，“村子中心那个祠堂，村长他死活不肯让我们碰，你去劝劝他。”

“劝啥劝？你们还想开发祠堂？”吴一根愣住了，“那是老祖宗的圣地，就是村里人也不让随便进的，怎么可能让你们开发？”

吴二狗一听，刚想反驳，却被吴双蛋按住了。吴一根见他们也没别的事，便也回去了。

很快，村子改造完毕，作为旅游景点对外开放。因为村子民风淳朴，还有不少古代的遗存，来观光的游客络绎不绝。村民们也头一回离开村子去见了外面的世界。随着大家逐渐富足起来，村里人都盖了房，在家里添置了现代化设备，孩子也送出去上了学，村子欣欣向荣。

又过了几年，老村长走了，他的灵牌被摆在祠堂里。按照祖训，吴一根继承村长的位置，在守孝一年后，继续为村子的进步而努力。不久，吴双蛋又来找吴一根，再次说开放祠堂的事。

“你看，咱们也富起来了，大伙生活水平不知道翻了几番。”吴双蛋说，“现在啊，这游客就想看咱们这祠堂长啥样。真的，只要您一句话······”

“呸，这事儿，免谈！”吴一根依旧很强硬，“你把老祖宗当什么了？”

“要不，咱问问大伙的意见？”吴双蛋说，“咱们开个村民代表大会，只有有一半人不同意，我保证以后绝口不提开放祠堂。”

“行，说到做到。”吴一根表示赞同。

可让吴一根没想到的是，大会上，村民居然一边倒地同意开放祠堂。

“开个祠堂而已，多大点儿事嘛，到时候咱赚的钱可不止一点两点。”村民们说。

祠堂改造就这样开始了。每一天，吴一根都去村中心，呆呆地看着施工中的祠堂，从早看到晚，直到吴翠梅揪着吴一根的耳朵回去。她每次都说：“多大的人了，变通懂不懂？就知道因循守旧！”

完工剪彩那天，大家突然发现以前一直都在祠堂边上的吴一根不见了。找了大半天，忽然有人想起来，前一天看见吴一根在村外那条河旁边徘徊。

不好，难道村长跳河了？吴翠梅赶紧报了警。第二天，警方从河里捞出来两具尸体。一具女尸，明显是好几年前的了，只剩下一两块骨头；一具男尸，已经泡得浮肿，认不出来是谁了，只是他的左手，紧紧抓着挂在脖子上的长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