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安地在客厅的空地上来回踱步，眼睛瞥向那个显示“23：45”的万年历，左手的大拇指的指尖在食指的第一根指节上再次留下一道不深的印迹。
右手握成拳后努力使自己放松，然后再次握紧。
这几乎可以成为循环动画的行为在午夜钟声来临的瞬间被打破。
她深吸一口气，酝酿了三秒钟再次呼出，没有犹豫地走向那个被锁起来的柜子。
“进行脑植芯片后，子女视听系统产生的脉冲将事无巨细地由父母掌握的主板忠实记录。不得不说，这可是居家旅行、养儿防祸的首选必备啊！”
“想确保您的孩子的安全吗？想让他们能够健康成长吗？本公司专利研发的脑汁芯片技术，将为您的孩子保驾护航。”
“请问监护人是否同意进行脑植芯片手术？”
她看着那份需要签字的印刷纸张，白底黑字的单纯色调让她不由望向自己刚刚寻回的几乎失踪了二十四个小时的女儿。
“是的。”
她签下的第二个字稍微有些不连贯的棱角突出，但这不影响这份同意书的最后生效。
“嘭！”
金属坠落的声响在喧闹的城市夜晚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女孩踩着高跟鞋的右脚狠狠碾压着那块已经碎了的主板，鞋跟在黑色的屏幕上戳出一个皲裂的纹路，四散的碎片有几粒逃到了她的脚边。
“你不能窥探我的隐私！你不应该掌握我的生活！”
“亲爱的，我只是想要关心你。”
她只是担心女儿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受到伤害或是蒙骗，她只是，只是爱她啊！
“不！你只是个想要窥探别人隐私的偷窥狂！你只是想要掌控我！”
女孩愤怒地冲了出去，坚实的门在被关上的一刹那发出一声怒吼。
她慌张地跟了出去，被碎片划伤了脚底却没能顾及。
茫然的四下张望，远处的繁华却未能照耀这片幽深的黑夜。
她看不见女儿的身影，但主板已经碎了，她不知道女儿在哪里。
怎么办？
“我早先应该备下一个备用主板的。”
她现在无法通过脑内芯片的传输连接看到女儿的视角，那么她就无法知道她在哪里。
“宝贝！你在哪，宝贝？”
她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找遍她曾在主板中看到过的女儿曾出现过的地方。
不过她最终也没能自己找到女儿。
女儿是自己回来的。
“我们也许需要谈谈。”
这也许是她们第一次面对面地进行一次母女间的交流。
最终她妥协了，许诺再也不会使用主板。
不过，她悄悄拾起了地上主板未被踩碎的芯片。
“她还是个孩子，我必须得在一些必要的时候知道她的一些事情，是的，她还小，还不知道世间的人心险恶，她需要我。”
她把新的主板锁在了柜子里，告诫自己一定不要随意使用。
但这次不一样，她想到，女儿已经超过门禁时间四个小时了。
即使女儿告诉自己，她不过是要和自己的朋友一起去唱k，会有点晚。
但其实她早就知道女儿新交了个男友，在她发现女儿以朋友为借口的谎言时，她打开了柜子，然后知道女儿交了男朋友。
“没事的，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可是女儿即使以前晚归也会发消息给她。
“他们年轻人也许是玩得太嗨了所以忘记了。”
但万一是有什么事情了呢？女儿一向遵守规则。
她的食指指头已经按压下了那个开启按钮。
屏幕亮起的一瞬间，她的眼睛稍微有些不适地微微眯起。
而后是一个裸露着肩膀的人——女儿的男友——她见过，通过主板。
“亲爱的，听说用上这个之后会让人更加快乐。”
“噢，是嘛？我母亲实在是太过小心翼翼了，她总是害怕我接触新事物。”
不，不要！
那是什么？是毒品！
她庆幸自己这一次“善意地”破坏约定。
她愤怒，也许还有种窃喜——看吧，女儿还是需要她的。
她决心要保护好自己的女儿。
这个男人会付出代价的。
……
她拿着主板记录下来的照片与视频把这个男人剔除出了女儿的交际圈中。
“你为什么要让李和我分手！”
“他在带你吸毒，宝贝，他是个坏人，我是在保护你！”
女孩的愤怒像个被针扎破的圆滚气球，一下子泄了开来。
而后女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红——整张脸布满了震惊与恐惧。
“你又偷窥了我的脑子是不是！你又使用它了，是不是！你这个骗子！你这个无可救药的控制狂！你这个……”
“我是在保护你，你需要我！”
“不，你没有！你只是想要掌控我的一切！”
“如果没有我，你就会被那个李带入歧途了你知道吗？如果没有我，你早在不知多久之前就被人贩子拐走了知道吗？如果没有我，你又怎么会安安稳稳地活到现在？！”
她抓着女儿的肩膀，眼眶中的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女孩略单薄的衣肩上，渗湿接触到了女孩的皮肤，让女孩条件反射地突然颤抖。
“我，我只是爱你啊……”
“是啊，你爱我……”
女孩沉默地将那双扣着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地掰开，转身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你只是个没用的胆小鬼，你只是个偏执的控制狂。”
爱她？
这种爱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女人没听到后面那一句，她以为女儿理解了自己的良苦用心。
当汝之所见即为彼之所见，当汝之秘辛即为彼之秘辛。
你还会爱着这个将自己一览无余的世界吗？
“尊敬的总理阁下……”
女孩的脸在电脑屏幕的蓝光下更显僵硬，她点在鼠标左键上的右手食指发出“嗒嗒”响声，那屏幕上显示“发送”的图标按钮许久未曾按下。
自由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她想到了老家门前不曾翻越过去的半人高的墙，那株她偷偷爬上去摘杨梅吃然后被砍掉的树，以及那只撞在吊扇上没了头的麻雀。
也许是突然放空一切的如释重负感，她想。
而后，这一封承载着小小希望的邮件出现在了总理信箱中。
……
女孩是首批接受芯片移除手术的人。
那不过几毫克质量的丢失，却让她有如骑桶者般漂浮上升到冰山上层的错觉。
她掠过面色复杂的母亲，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而后转头，看着面前乌压压的记者与摄像头。
“妈妈，我该怎么做？”
她突然感到有些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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