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1题】茶 庄-王寒旭

茶  庄

风呼呼吹着他的窗，像是催促着他起床，顺带捎上了街外絮絮叨叨的杂音，似要把他从昏沉的梦魇中拖曳出来。

      他好似醒了，朦朦胧胧张开了眼，只消一望，却又沉沉睡去。蛋壳青的天色渗进窗户，雾蒙蒙地笼了整个屋子，溶着这些日子的晦暗。“再睡会吧，又是一个阴雨天呢。”他紧紧地裹住了被子，翻过身去。

    “老板，有客人哩。”店小二难掩兴奋地扣着他的门，像是发生了什么百年一遇的大事。也难怪，这条街人少，店铺虽然开着，却鲜有客人光顾。“让他们自个儿看看茶。”他也不急着起床，将手枕在脑后，目光直愣愣地瞅着素色的床帘，盯着那帘角一晃，又一晃。往事犹如风的喧嚣，一抹一抹地袭来，又一缕一缕地串在一起。以前的茶庄，是做大笔生意的，银票一笔一笔进来，茶叶一箱一箱运出去，都是上好的普洱。那时候，家里的伙计多得很，平日里虽然时常忙碌，但是充满了干劲，生活有奔头，不像现在，日日闲淡无聊，甚至因为付不起工钱而遣散了大批人，只剩几位感情较深的伙计打理打理日常。

      他过世的父亲，仍被称作“掌柜的”，到了他这里，突然变成了“小老板”，现在这世道，怕是什么事，都要带上一个被年轻人唤做“潮流”的东西。

      他打开窗，向外望去，呵，不过是几个误闯入的游客罢了，这条街满是古色古香的建筑，被人错眼认成了景点到也不为过。那几个顶着遮阳帽、戴着墨镜的女人，显然不是懂茶之人。她们只是象征性地摆了个姿势，用碗盖刮了刮表层的茶叶，便一口闷了下去。原先漂浮着的晶莹的茶叶，此时错乱粘在碗底，像一堆没有糊好的石灰浆。“牛嚼牡丹”他不屑地哼了一声，目光错开去，不再看这恼人的场景，打小他就学茶，学如何采，如何炒，如何泡，如何品。往常来采购的，也必是对茶艺颇有研究的商人。一整个下午，在会客室里，父亲就与客人们谈论着茶，每一道工序都如数家珍，听者也不觉腻味。如今的会客厅，扶椅上早已蒙了层厚厚的灰，他也歇了心思，再未找人打扫了。

      他渴望活在那片干净的茶田中，不需要考虑俗世的烟火与烦杂。直到一位朋友上门拜访，他才恍然发现，只有烟火中，才有微漠的希望。“你家的茶这么好，茶庄生意怎会如此惨淡？你呀，就是太守旧，找点新意，怎么着也得把生活给过下去吧。”

      他细细地品着，品着那一小杯茶，也五味杂陈地品着朋友的那一番话。

      蹉跎了几日，“赵家茶庄”几个字被拆下了，换上了一块新的碑匾——“赵家奶茶”。俗啊，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觉着这名字俗得很，但或许也只有这样，才能融入世俗之中，才能扭转目前这种惨淡的局面。现实出人意料，又合乎情理，没几天工夫，这条街的人突然增了许多，都是慕名而来意在品尝店内用名贵普洱泡出来的奶茶的。

    店里人手不够了，他便赶忙招人，还召回了一个以前离开的伙计。只因是故人，轻易地就在众多应聘者中脱颖而出。他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叹息了。

    有时他去巡查，看着那一堆新炒的喷香的茶叶，习惯性拾起一点，在手指间轻轻捻过，脆薄的茶叶便碎成了沫，一点点地从指隙间滑走，留下淡淡的余香混杂着指尖的温度。小小的瓷碗，沏上一碗清茶，热气升腾，氤氲了一旁的窗户。他打开窗户的刹那，茶香散逸出去，融进了混沌的空气中。而一旁的伙计正在向茶中倒着“味全”鲜牛奶——是他以前从未喝过的玩意。听说是其他地方的传统，偶然传到这儿的。茶中混了其他东西，已经不再是传统的茶了。

    不是没有听过别人的抱怨，他却万般不理解，“茶又苦又涩，怎么喝得下口？”，“喝个茶怎么还要管那么多礼仪？”从小被茶熏陶的他，只知那回甘的茶味里蕴藏着数不清的文化与匠心。

    只不出一月，整个茶庄中，已没有人做茶了，就连他自己，案边也时常摆上一杯奶茶。他起初只是想尝尝，但渐渐地，像吸入了尼古丁般，停不下来。他的肚囊日渐鼓起来了，何时曾想，原来清秀的小老板，也有一天，会变得大腹便便。

    他又做梦了，昏沉沉的梦魇中是一片茶田，虽说仍种着茶，但杂草丛生，无人打理。忽的从梦中惊醒，他的心砰砰跳着，却怎么也忆不起梦中的情景，他撑起了身子，新泡了一杯奶茶，倒在瓷碗里，虽说是茶，里面却无丁点茶叶。失神间，他下意识地用碗盖刮着边沿，却再也刮不出漂浮着的、晶莹的茶叶。“老板，有客人哩。”店小二很久没有来扣他的门了。“你们帮他做就好了。”他边说边啜了口碗里的奶茶，以为那只是来喝奶茶的客人，便随口应道。白糖的甜，似乎早已让他的味蕾疲倦了。

    “是来买茶的老客人！”店小二的声音再次顺着楼廊荡进屋内。他瞬间来了精神，整了整身上的西服，下了楼。是许久不见的周叔，漂泊海外数年，如今回乡来，竟还惦记着他茶庄的茶。“外头哪有如此好的茶啊。只有咖啡，味道浓得很，喝不得，喝不得。”一瞬间，他只觉得心里有点难过，好像失去了什么，痒痒的直想挠心口，他扯出了张笑脸，嘴角有些生硬。

    奶茶依旧在不断地上新推广，就像所谓“潮流”，来去匆匆，极短时间内就可能成为一种流行，却也极易“退潮”，一旦消去热度后便门庭冷落。茶不同。茶，相传始于神农，陆羽著《茶经》，刘贞亮谈茶道，百姓更言“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流传千年的茶文化有足够的底蕴和文明，绝不是“潮流”之流。但面对现代各类奶茶饮料的冲击，却有式微迹象。传统茶文化，扎根在一家又一家的茶庄中，传承在一代又一代的以茶为业的商人的手中。茶叶虽小，却清香独特，养生保健，茶庄虽不多见，却承载了千百年来制茶的手艺。可惜，如今鲜少有年轻人爱喝茶了。

    他也很久很久没有静下来品品茶了。碗盖摩梭着边沿的声音很熟悉，漂浮着的晶莹的茶叶被悉数刮去。今年的新茶，味道甚好。

作者姓名：王寒旭

学校：浙江省杭州高级中学

年级：高三

班级：12班

     指导老师：刘保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