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组 1】青龙在畔 王昕玥
城市很多时候都是空的。
高楼一栋一栋建起,旧日时光一点一点倒塌。回忆里粗糙的灰墙上渗出的深灰色水痕扩散成年轮。上面攀的爬山虎是叶,斑驳着,低垂着,陈年的颜料又少兑了水的样子,绿得厚重。地上凹陷下去一串串狗爪印,像是落了一地的梅花。后来改造城中村的标语贴的铺天盖地,淹没掉年轮,梅花,爬山虎。我端坐在窗明几净的高楼之中,伏案写一些什么,我谨记这一切都是恩赐。偶尔的怅然像是春夏秋冬已经不知过了多少轮回却还粘在门上的福字,褪色,剥落,黯淡,在一片艳艳的崭新的周遭中不合时宜。
这一切像是复制,复制先进的一切。乡愁大概是一点点在消失了,因为哪里都像乡;但乡愁又一点点蔓延滋长,因为哪里都不是乡。城市与城市,无限重复交织,给人的慰藉也总有一些。譬如每走几个城市,总能路过几条幸福路,看到一座青龙山。
青龙山是个再理想不过的地名。好读好认,老妪可懂。山多苍翠其色青,多起伏似龙脊。你甚至可以把任何一座你偏爱的山叫做青龙山,无论小丘峻岭。据不完全统计,全中国能被称为风景名胜的青龙山共14座。我儿时曾花了很多时间在这些个风景名胜之外的某一座青龙山上,乐于荒废的时间也不能算是虚度。这头温柔的巨兽静卧着,任凭我在它身上蹦蹦跳跳。印象里那山很高,曲曲折折地绕上去再曲曲折折地绕下来,走走停停永远有好玩的事情发生。春天可以放风筝,就算我不会也不耽误我玩风筝。扯着线拖着个风筝四处乱跑。别的季节不能放风筝的,差不多也是拖着点别的东西乱跑,比如我的爷爷。途中偶尔有安静的时候,跑几步忽的停下,茫茫然望向山外。归鸟掠过天空,消逝在黛褐色的山丘后面。正午时候即使顶着烈日兴致勃勃跑上山,乘暮色归家的时候早已捧了满怀的野花。我迈下最后一级楼梯,巨龙在我身后翻了个身,四脚朝天倒着。收进尖爪,露出柔软的肚皮,轻声地打起呼噜来。晚安,青龙山。
后来课业重了也很少再上山。再者这个时代最不缺的是娱乐节目娱乐明星娱乐游戏,做什么打发时间都胜过上山去,流那一身臭汗。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我所热爱的痴心的汉字起源于甲骨文,而镌刻文字的骨板,被称为“龙骨”。沉寂千载又传承万代,像是被龙骨封印住的古咒,浮在清而深的水上,摇摇晃晃飘向夏商周。这又是关于龙的另一个故事了,我早该想到它不止瑞兽更不只巨兽。刚告别龙我又遇见龙。有时路过那个城区,看见山青得凝重,我知道我的小青龙寂寞了。每年春天郊游,成群的孩子会回到它身边,它刷刷的晃动枝叶笑的前仰后合,它是通人性的我知道的。山不在高,有龙则灵。青龙山,自然是要有龙伏着的。我太忙太忙了,没有办法再上山,拂开它蒙上的灰尘,寻一片龙骨。
龙骨最初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呢?一八九九年深秋,离二十世纪只隔着三阵风,一场雪。没有挽歌,但似乎隐隐听到了丧钟。从前无人问津的龙骨一夜间全城疯抢,沉默三千多年的龙骨如今发声。在华夏后人面临前所未有可能万劫不复危难之时,“五帝三皇发动举必先决蓍龟。”那些先人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呢?北京沦陷,慈禧逃亡,是山河破碎风飘絮。仅仅一年之后,龙骨的发现者王懿荣吞金,服毒,投井,以身殉国。龙骨迸裂在他生命燃起的烈火里。这最后一卜,凶耶?吉耶?龙从远古的云影中升起,开口预言:虽有坎坷,终化险为夷。那以身祭祀的人,是中华民族的龙骨。
读了一些书我再去看青龙山。它还是低低的延伸着,很好脾气的样子。但好像还有些什么,隐没在群山后面,我看不见。它安卧着,等到哪一天它守护的这座城再度落难,它会突然醒来。每座城市都有一座青龙山。最快乐的时候它同城市一起笑,陷入绝境时它挺身而出。在这个日益革新的城市里,它孤独地守着过去,也期待一个歌舞升平的未来。
我伏在窗子上,看见远方那片氤氲的青绿色,我知道这还是我的城市。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在这个瞬息万变的城市里,我侧耳倾听远古的回音。龙在,城在。
今山川效灵,适我之我愿持龙骨,沿古礼,卜一城前尘往事,前程盛衰。
凶耶?吉耶?赫赫厥声,濯濯厥灵。若得青龙在畔,兴其万代。
王昕玥 普陀二中 九年级四班 指导老师:徐海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