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 第1题】步履 胡钰韬
步 履
从山脚到山顶,从山前到山后,我与父亲步履不停,只为寻一味中药——鱼腥草。
我不知道它为何被称作鱼腥草,或是因为它味如鱼腥,轻盈地在鼻息间流转,如潺潺流水,只是向鼻尖一扑,便消失殆尽,来不及细闻,却又趁人不注意,再偷偷的献上一吻。若别的中药是南国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少女,他便是北国黄土高坡上唱着山歌的妇人。我于诸多中药之间,偏爱鱼腥草。
我从小就能在一堆杂草中,找出鱼腥草——其实也不算作是找,鱼腥草,不像于别的药,一株一株的都要各自藏好。鱼腥草总是一丛丛的,在阴湿的角落里,面对阳光。我小时经常感冒,什么药都试过了,也不见好转,可喝鱼腥草熬成的中药汤,第二天便好了三分。冬天没了鱼腥草,大人就用其他中药代替,但我总不肯乖乖喝下——这些药是苦的,而鱼腥草喝在嘴里,总是温润的,只微微的涩。至此,我便偏爱这其貌不扬的小草。
我爱的不仅是这鱼腥草,我享受寻找与采摘它的乐趣。走到自家后院,手揪住鱼腥草白嫩嫩的,根茎相连的部位,一拔总是可以拽出一大把,这还没有过瘾,同时这一大把也是不够的。所以我常拔得满手泥才会停住。我也并不用留着一些鱼腥草在地里,任其生长,因为一场雨后他们就会再从地里探出头来。仿佛是一个古老而管用的民间药方,那时谁家有人咳嗽感冒,就到山间拔一捆鱼腥草,晒干,熬药喝下。鱼腥草的步履,遍布山野,鱼腥草的气味,飘遍千门万户。
我与父亲,已走了两个多小时,可手中只有一小把细细的鱼腥草。我坐下,父亲叹了一口气;我又站起,与父亲一起,脚步不停。父亲突然说:“回家吧,鱼腥草再顽强,也抵挡不住人这么破坏的。”我看了一眼对面刚被推平的山,工人正忙着运石头——他们要将那些山改成梯田,种水稻。我摇头。我坚信鱼腥草不会停止自己在山间的步伐,我对鱼腥草的信任,我对中药的信任,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我曾见村中有人放火焚田,烧了整整一田虽不值钱,但较为有效的中药。火光照着他因金钱而变得狂热扭曲的脸,火和他的脸一同变得扭曲。他大喊着骗子,似要呕出他的灵魂。类似于他的人,已失去了一些东西,那东西自神农尝百草就流淌在我们的血液里,那是一种信念,一种对于中华绵延五千年文化的信任与坚守。他大喊骗子,我感觉可笑,一个东西,就算真的是骗子,它可以骗你一年,两年,五年,甚至十年,但它绝不可能骗中华祖祖辈辈上下五千年。我希望有一天,他会清醒过来,而当他清醒的时候,会发现,中药对他一如既往的亲切而友好。
我要寻得足够的鱼腥草,我要再尝一口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文化,那文化是前人,一步一步,在山间,在田野里走出来的,是飘在千年一直散发着的,同样的药香里的。我知道鱼腥草会在某处等待着,所以我找。我找的已不单单是鱼腥草,我找的是一种信念,一种融汇在我们血液里的信仰。
世人偏爱牡丹,偏喜春天的争奇斗艳。我家花坛里,却大抵是不开花的植物。即便开花,也都是些可以用于泡茶的玫瑰,开小花的石斛,或是以根入药、又可以根作菜的百合。这不同于城中,家家户户养着的,热闹的开着花的各色盆栽,我家的小院是传统到近乎极致的中国小院。非有用的不种。而在我的童年,我喜爱那自家常用作泡茶的玫瑰,常用于磨粉煮食的葛根,常在餐桌上相遇的百合根,又偏爱那无言的鱼腥草。我的偏爱,并非偏爱其价值,而是偏爱它不卑不亢,不争尽风头,又不自惭形秽的风度;它亲切,它庄重,它可以渺小到尘埃中,但它的心是参天大树。这一颗小小的草,虽不知何时为世人采作药用,但自鱼腥草成药的那一刻起,那将它放入药罐的人便决心要汲取它那努力成为参天大树的心。这便是文化的源头,没有人告诉我们该怎么做,唯有中药,默默地以自己的身躯,化为人们所需要的,告诉他们它懂得的。中药强大了我中华民族儿女的身躯。又以其步履,让人们见其所见,悟其所悟。这大概是中华文化之根本。中药的教导,我们不能亲眼所见,却可以用心感受。
我与父亲,终是找到了那等待着的鱼腥草,它仍如往日那般茂盛,仍如往日那般,扎根在大地上,以微小的身躯,正视如火的骄阳。仍期待着可以有人懂得它蕴藏千年的教诲,仍步履不停地走着,奉献着……它扎根于大地,坚定,而执着。
浙江省龙游中学高一(10)班 胡钰韬 指导老师:吴惠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