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一题】 井的秘密
井的秘密
我出生在井镇,一个小小的镇子里。井镇姓井,镇子里的人也都跟着姓。爷爷说,我出生在月圆之夜,那些以前藏在井里的星空和大月亮,井都慷慨地一并露了出来。爷爷还说,我的第一声啼哭,连井水都忍不住动了动。
井镇有井不奇怪,可井镇也就这么几口小井;唯一的一口大井,年轻得很。小时候,有一年天气干的特别厉害,奶奶侍弄的很多野花小草都死去了,连地里的庄稼都没人愿意偷了。镇里的女人愁的织不下衣服,男人的眉头拧成了山。花儿一天天的往下垂,还是没能盼来城里的回信。最终,大伙决定自己开一口大井。
有大井,就能为镇子积攒一汪的水。爷爷用两手比划着,他说十尺,不算多也不算少,十尺之下还能有水咕噜咕噜冒上来。每天下午,爷爷把我接回家,我就屁颠屁颠跟在他后面跑到艾蒿丛地,蹲在地上,看爷爷粗壮的手举起蝴蝶椎,猛地用力,在地上凿出一大个泥口子。泥沙好像听话的蚯蚓,一股脑全都钻进泥斗子,混着艾蒿的野味和爷爷新鲜的汗。泥斗子一下就装满了,正要拔出,我嗖的一下从地上蹦起来,拉着泥斗子大喊“我来我来!”爷爷也不急,把蝴蝶椎往地上一扔,呼呼地笑几声,用粗糙的手抹去脸上的汗,看着好像快被泥斗子吸进去的我,一把抓住我,另一只手往下使劲一拽,泥斗子就顺顺溜溜出来了。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尧何等力!”凿井的老一辈们都会哼上这几句,我听不懂,爷爷就告诉我,水是咱生命的源泉,人要活下去,庄稼要长好,就要水的滋润。这首击壤歌,在尧舜时代就流传了,那时生活简单,光是一口井,就能让百姓有了幸福生存下去的信念。
爷爷还说,井镇该有一口咱自凿的井,那是咱的命,是后续香火,断不得。爷爷凿井,就好像等待一个快要出生的孩子。这井越看,好像与爷爷有着类似的相貌。井是爷爷的一个表情。每天晚上,我枕在踏上,依稀还能听见井桡与井壁的摩擦声。爷爷小心地将井桡一层层的下进井里,再用重锤将井桡夯实。我一下子跑了出去,迎面盈盈的月光;爷爷悄咪咪地告诉我,井里不光藏着水,还藏着一片锅盖大的星空和动荡的月亮哩。
“爷爷,井下面藏着什么秘密呀?”我趴在冰凉的石头上,望着深深的神秘的井。
“井的秘密可多了!这传言啊每一口井里,都住着一个井龙王。这井龙王是干什么的呢?我们凡人瞧不见他,可他却一直在保护着我们这个小镇。听说啊,虔诚的人向井龙王许愿,愿望还能实现哩!”
爷爷说的井龙王,蓬头土面,焦唇燥吻,像是遭受干旱之苦且忍辱负重的样子。爷爷还说,古时有一种土地制度叫“井田”,以方九百亩为一里,划分为九区,形如“井”字,故名。“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爷爷又说着我听不懂的古言了,他的脸上,仿佛是几千年前古人精细劳作刻下的原始的表情。井田根于井,虽然我听不懂那些什么宗族赋税耕作军事,但还是能依稀感受到,一种源远流长古老的文化,就深深根植于井中。
好像得到了一个财宝罐,井的秘密也成了我和爷爷之间的秘密。喝着井里的水,就好像在饮龙王馈赠的神水,冰冰凉凉,从身子里流淌进去,好像血一样。镇子里的人天天来打水,喝了成千上万桶水,井水也变成了他们的血,在身子里流淌。从远方来的人,提着陌生的水桶打水,桶子撞在井壁上,井温和地视着这些陌生的脸,不愠不喜。爷爷说,井里的井龙王还会动一动,有时候无聊了,指不准还会摇晃一下身子。
井镇有了这口大圆井,仿佛自然的轨迹也变圆了。井水养活了庄稼,养得姑娘家脸泛红润。镇里人在井旁建了一个戏台;还有一个庙宇,里面供奉着土地公。镇子里的干道都是以井为中心向东西南北延伸。熙熙攘攘,有来打水的,有来看戏的。这来来往往,信息交流的多了,好些人也会把货品拿到井边来卖。时间一长,井镇也成了一个小市井。爷爷和我都喜欢在井旁的戏台看戏。我俩各抓了一大把盐花生,搬条藤椅坐在台下。台上咿咿呀呀演着戏,爷爷看得可认真了,等我把花生吃完了,爷爷还没动几颗。
一到晚上,我就和爷爷搬了藤椅坐在井旁看星星。爷爷有一肚子井的秘密。
“不不,丫头,不可以在井上种桃花。桃花是避邪驱鬼的。如果桃花瓣落入井中,岂不是意指龙王为邪魔吗?”爷爷抱着我笑。从井口吹来的风凉凉的,我忍不住往爷爷怀里蹭了蹭。
在我印象里,爷爷和井的表情都是淡淡的,温和的如春风般。甚至因为我偷吃了妈妈要送给别人的米饼,爷爷的脸也是这样淡淡的布满皱纹,仿佛井的纹路。爷爷只说,丫头,可千万不能把偷来的米饼扔进井里销毁证据,“千里井,不反睡”,说的就是古时候一个弃妇虽要远去不复归,却也不忍心向门前那口水井倾倒脏东西。千里不泻井,况乃昔所奉。我们饮的是井水,老祖宗饮的也是井水,难道丫头和井龙王没有一点感情吗?
爷爷站在月光里,光着脚,踩在艾蒿梗上。我低着头,只瞧见井的半边脸,也许井龙王正在用水筛子筛那些模模糊糊的星星。他会原谅我一时的冲动吗?
爷爷的话是对的。直到现在,远离了井镇,离开了井,我才渐渐发觉时光流逝才是深深的恐惧。爷爷会老,井会老,井镇也会老去,而我也只会慢慢长大慢慢长大然后变成一具苍老的躯壳。井虽无法代表上帝宽恕罪孽,可井里有水啊,水是活的,水能洗去一颗虔诚的心上的泥污。传说屈原跳的汨罗江就通往一口古井,井水至纯,若明镜可鉴,又有什么罪孽无法化解?
真正迫使我们离开井镇的是一份始料未及的文件。政府要拆迁,要把井镇这块地开发成政府用地。爷爷却整天整天蹲在井口,眼睛里像是有东西要被人拔走了。
“他们要填了井。”爷爷低声说。
“爷爷,井里还会有秘密吗?”我小小的身子趴在冰凉的大石头上,向井里张望。
爷爷没有回答我了。井再一次热闹起来是伴随一声轰隆隆的车子的声音。大车子严肃地举起一把泥往井里扔,一把接一把。井水痛苦地滚着身子,屈辱地吞咽下大把的泥。曾经庄稼仰仗井,井水安了无数人的心。可它就要死了。家能搬,井怎么搬得了呢?井太沉,十辆马车也拉不走。是井拉着一个镇子,这文化的根,又怎能说拔就拔?
爷爷至始至终都躲在房里,喝着一杯杯的茶。可我看到井痛苦的表情,就知道爷爷心里是怎样悲痛。我还记得爷爷曾骄傲地说,我们中国的茶文化酒文化是很发达,但饮茶和酿酒,都离不开好水。而井水因为甘美清洌和易于取用,成为泡茶酿酒的佳水。每次说到这,爷爷总会让我品一品这茶水,好像有一股余味绵长的馨香从井里飘出来。
“没有了井,是再也喝不到这样的好茶了。”
政府分的房还不错,爷爷却无法习惯,每晚走出门,看到空空荡荡的地,好像丢了一个井镇,丢了原来的乡。井镇水土养了一方井镇的人,我在井镇的注视下长大。无数个爷爷陪我讲故事的夜晚成了旧物。我就像垂垂老矣的老妇人,不停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却不可避免的长大,看着井,井镇,所有人飞快地老去。
隔了很多年后的一个中秋,我和爸妈从外地回来。爷爷的身子似乎又垂拱了几分,倒酒的手些许颤抖。月很圆,也很亮,我和爷爷坐在阳台上,身上挂满了月光。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爷爷突然顿住,盯着圆圆的月亮。
“丫头,这井里究竟有什么秘密呢?”
姓名:朱汶茜
学校:浙江省乐清中学
班级:高二(15)班
指导老师:金韩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