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一题《药香华夏》任倩葳

十多年后的今天，我走在僻静的乡间小路上，看到地上有一堆草药渣时，仍然会心一笑…

儿时在外婆家生了病，外婆便从药店配来一扎扎牛皮纸包的草药，像过年的礼物一样提回来，用砂壶煎制。白色的雾气从象鼻样的炉嘴冲出来，药香味荡漾在整条街坊。而我却恨透了这气味，喉间一阵涩，鼻腔里充斥着苦，两眼泪汪汪，像被辣出来的。外婆和妈妈使出浑身解数，才让我吞下这黑乎乎的汁水。之后，外婆把草药渣泼在大门口，笑眯眯的坐在木椅上，看着街坊来往，似乎格外的高兴。原来民间一直流传这么个“偏方”：煎完中药后，把草药渣泼在门口。草药渣被踩过越多次，人的病好得就越快。我也饶有趣味的坐上门槛，看着来往的村民傻笑。等我病好了，外婆总是骄傲的说：“你们看，什么上城上大医院，草药渣踩踩就解决的事情嘛！”

于是中草药在我心中一直环绕着神圣的光芒。的确，草药生自天地，为日月之精华滋养，雨露溪泉滋润。草木是天地乾坤的缩影，阴阳交感而生，“冲气”运化而来，为药自然养生。不像西医针刀尖锐无情，不像西药猛烈霸道，中药与人之间有着一种神奇的相互吸引力。中草药的药性虽然迥异，却都有天地的慈悲与无私。它们温和地释放精华，助人脱离疾病痛苦。

十几年的时光悄然流过，我渐渐长大，中药的技术也在渐渐成长。依旧是那苦涩的味道，黑乎乎的汁水，但他们已经由医院代为煎制，一袋袋的无菌包装分好，倒甚是可爱，也十分方便。只是饮用完后，我总是觉得心中若有所失——没有闻到那堪比千里香的草药味，也没了那草药渣。望着空空的包装袋，心里总空落落的。更奇怪的是病似乎好得也没从前那么快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要问问草药们吧——但我似乎好久不见那铜币状的甘草片，小橄榄样的连翘，方糖块样的茯苓……我想念它们。

听说它们的日子过得也大不如前：生活的土壤不再像十年前那样干净，水不再如十年前那般澄澈。它们不再生长在清溪涧边，深山老林，悬崖峭壁。那先曾由大自然塑造、赋予的，或许温润，或许深沉，又或许坚强的性格，如今全靠千年的基因保持。它们现在被供养在实验室，培养液中，高山石斛成了大棚石斛，野生金银花成了温室金银花。他们曾经身上纯粹的天地精华，如今也掺杂着化学药物，人工养料。草药渣，也不再是受人欢迎的“偏方“，不再寄托着人们的希望。也许如今他们正在某处“化作春泥更护花”，却已经失去了藉慰人心的独特药效。

中草药的发展也迎来对手。大洋彼岸漂来的先进医学技术，疗程短，见效快，越来越把耗时的中草药疗法往角落挤。中草药的调理，治根治本，平衡人体阴阳五行，振作人体，而不是与西药一样，仅仅消除来自外界的威胁。只是时间是金，可惜在这个快节奏时代，中药的“文火慢炖”可跟得上人们的不肯放慢得步伐吗……

最重要的是，草药人们是否也还像千百年前心怀天下的神农氏一样，怀抱着百姓疾苦，怀抱着一颗单纯的初心在做草药呢？“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是否依然是中华草药人内心坚守的信仰与信念呢？选择了做药，就是扛起了守护生命的大梁，这是一种勇气，一种担当。这种担当，却是否被世俗卸下，被利益冲淡了？

还好，让我感到慰藉的是草药文化依旧在。华夏子孙和草木的故事还在别处书写。中草药不止是医学界的传奇，更是文化史诗里的春葩丽藻。清明四月，细雨纷纷，艾草融入青团，成为了寒食节的元素。那一口青团，，不单是一口沁人心脾的清香、春天的气息，更是一片对先人的追忆，饱含思念与忧伤；仲夏端午，中草药和孩子的笑声，塞进缤纷香囊，挂在孩子们胸前。那草木之香，氤氲在每个华夏人的童年记忆里；金秋九月，在糕点里点缀些桂花，就着菊花茶姜汤品两只蟹，看岁月如落叶静美；严冬大雪，以当归桂皮，枸杞山药，炖一锅热乎乎的鸡汤，温暖了整个世界。立春到大寒，每一个节日都是一个仪式，草药唤醒人们对时光的的期盼与留恋。对于华夏子孙而言，中草药早已超出天地运化而成的草木精微，它们是一种温情的信仰，在人们心中闪耀着。一棵草给人一个习惯，习惯变成传统，传统扩展为风俗，风俗升华为一族文化，流传千古。

若是守护好千年前的草木初心，还担心中草药消失在时代潮流中吗？世间许多东西都像它们一样，在人心中留下痕迹的不单单是草药带来的结果，更是从配药，到修合，到煎熬，饮用，泼渣的仪式。一个个看似毫无意义的动作，却寄托人们五千年的期盼，五千年的信仰。目光仰望五千年前心怀天下的神农氏，天下疾苦为鞭，踏遍千山万水，尝百草试百毒。他在百草中倒下，而在他踏上征程的那一刻，草就再也不仅是草。从《神农草本经》到《千金药方》，到《本草纲目》，再将枝叶伸向现代，拥抱世界。神农的子民，更应不忘初心。在大自然间给草药一个适宜的环境，在心中也栽下一丛草药，正心笃志，成为养气之药，仿佛月光洒下草涧旁的泠泠清泉，流淌出禅的弦音……

细细的草叶，轻若鸿毛，重若泰山。天地精华凝聚成这一粒粒草籽，扎下充满信念的草根。它们需要华夏子孙用对天人合一境界的信仰，对自然的热爱，对时光的珍重浇灌，用文化的土壤滋养它升华。倾听它们的呢喃，和它们进行穿越千年的对话。即使世界再快，它们依然不紧不慢，抽出茂盛的绿叶，直指云霄而成参天大树，结出哺育我们的硕硕果实，笼罩华夏坤灵，荫护中华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