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题目+01】 心愿 黄可

心   愿

     “人间忽晓。”

“我心里有一簇迎着烈日而生的花。”

                 ——引

       老宅里的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乔玉笙用几乎是颤抖着的手接起了听筒，沉闷的钟声从远处的钟楼传来，震开一片空气，与女人因过分激动而显得尖锐的嗓音混合在一起，几乎要刺穿他的耳膜。他不由得捏紧了手里的红布包。

       电话是来自医院的。

       他有孙子了。

       乔燃出生的那年，长江淮河爆发了特大洪水，中航飞机坠毁机场，每一天，都有人在死去，就像水消失在水中；每一天，都有新的生命，在悄无声息地绽放着，用稚嫩的花蕊吐纳着清晨的露珠。而在一所医院里，小小的他，蜷缩在透明的恒温箱里，微弱的呼吸着，小小的胸膛随之上下起伏。

       战士们奔赴一线，善良的人们纷纷筹款集资，“一切该隐退的依然在隐退，一切该出场的仍然在出场，正如那一片红艳艳的是嫁娶，一片白茫茫的是丧葬一样。”在另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乔家一家齐齐围在玻璃外，盯着乔燃花瓣般的粉嫩身体，脸上挂着同样的笑容。

      直到快满月的时候，乔燃才被抱回了家，喜抱孙子的乔老爷子笑呵呵地从儿子手中报过了小乔燃，砸吧着嘴巴逗弄着，“哟！爷爷的小乖孙，来亲爷爷一口……”

       乔玉笙用长长的胡须蹭蹭婴儿娇嫩的脸蛋，黝黑的脸上全是笑得扭曲的褶子，他大手一挥，拿过老伴儿手中攥紧的物什，“乖孙孙，爷爷给你带上哟。”

       那东西用红线串着，颇有些沉，在日头底下耀眼的很。看见他，身边的叔伯辈便都低声讨论了起来，一时竟喧哗极了。

      是个长命锁。

      这锁看着便有些老旧了，款式是好几十年前的模样，铜身锁牌上镀了一层厚实的金，雕着青龙和浪般的祥云的图案，中间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下端坠有十二个银铃铛。虽然款式显得老旧，但看着光泽很好，一看便是有人精心呵护着的。

这是乔玉笙的长命锁。

老人家咳嗽了两声，压着声音对着乔燃细细的哄着，“爷爷给你，戴上哦，以后一定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也许因着长命锁保佑的缘故，十八年过去，乔燃，倒也是平安顺遂的长大了，按照习俗，这一天他小心的将这把已经浸透他青春荷尔蒙的长命锁放进了柜子。灯火通明的老宅里，却在下一刻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窗外的夜幕上，乌云渐渐汇聚到一块儿。

“我要去当兵。”那个一向被爷爷疼爱着长大的男孩已是少年模样，眉宇青涩但一双眼睛生的深邃，像远山清冽泉水冲刷过的墨石，闪着坚毅的神色。

乔燃的背挺得笔直，嘴巴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少年永远有最遥远的梦想，即使明日天寒地冻，路远马亡。

他明白自己是家中独子，不能有哪怕一点点意外，“父母在，不远游”，说出这句话前，乔燃便已经想好了会面对什么。

“我不许！”乔玉笙将手中的拐杖砸到地上，胸口大幅度的起伏着，胡子在冰冷的夜色中发着颤。“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读个大学找个工作！”

“爷爷！”膝盖与水泥地直接接触，发出闷响。乔燃双目通红，直直地望向乔玉笙。

“你！”乔玉笙气急，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他不准自己的孙子承担哪怕一点点风险，他自私也好，心狠也罢，乔家的孙子，必须平平安安的。

灰白的布料直直撞上地面的冰冷，溅开大片微尘。

乔玉笙以同样的高度，面对着乔燃，膝盖到地的时候，炸开了乔燃眼底的深潭。

“爷爷！”

乔玉笙毫不动容地看着乔燃，眼底是如出一辙的倔强。

乔燃忽的站了起来，后撤一步，复又重重地跪到地上，发出骨骼与硬物强烈撞击的声响。

他咬紧下唇，几乎要逼出血来，然后庄重地，缓慢地，给乔玉笙磕了一个头。

一个不够，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少年光洁的额头渐渐渗出鲜红的颜色，滴落在洁白的衬衫上，诡异的艶丽。窗外响起惊雷……

乔玉笙几乎快被气得发疯，身子却瘫软下去，许久才呼出一口气来，“你身子不好，怎么去……”

乔燃似乎抓住最后一点希望，“只要能让我跟当兵的一起也行。当军医，军医行么！”

老人用随着时光流逝而日益浑浊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孙儿，长高了，脸上有了棱角，身子也没有当初那么单薄让人担忧了，最后他的目光来到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

一双属于年轻人的眼睛。

乔玉笙径自站了起来，走到里屋，将那刚被取下的长命锁重新给孩子戴上，一如十八年前。

一滴泪顺着乔燃的眼眶流了下来。

那个苍老的声音复又响起在他的耳边，“去吧。要平安，既然去了，就好好干。”

乌云脱下声势浩大的外皮，终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

第二年的春天，当第一只蝴蝶落到花丛里的时候，乔燃终于来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军医院。

只是当一群大小伙子在宿舍里介绍过后，有眼尖的人看见了他脖子上的红线。

“喂，乔燃，你是个小姑娘嘛，还戴个项链啊？”

“人家是个男孩，喜欢芭比娃娃小公主的那种。”

“哈哈哈哈哈哈。”

男孩们的哄笑化作一团，在乔燃的耳边炸开。

       他轻轻抚上那带着温度的长命锁，冰凉指尖触及那温暖，微微笑了笑。

四年时光飞逝，从医校毕业，乔燃在最终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去那和平年代少有的动乱边陲。

紧急铃响起来的时候，太阳刚刚透过矮山的树杈渗出些光影，投下面目狰狞的斑驳。乔燃同身边的室友一齐奔赴一线的时候，虽早已有心理准备，仍感到了由衷的骇然。

在这世间，本就是各人下雪， 各人有个人的明晦与皎洁，却总有那些明知那些前路未必光明却仍然执着前进的人。哪怕是野火焚烧，哪怕是冰霜覆盖，依然是志向不改，依然是信念不衰。

这些军人，为了心中大道，便是如此。

他上前帮忙按住一个中弹战士的伤口……

大汗淋漓地结束处理的时候，空气被刺穿，身边的人在叫喊着他的名字。乔燃却只感到一阵疼痛，强大的冲击力让他不得不倒在地上，下一秒，那个开枪的暴恐分子便被数名士兵制服。

他抬起按在自己胸口的手，奇怪的是并没有鲜血。他忽然想到什么，捞出疼痛位置上挂着的配件，那上面，俨然是不可忽视的深深凹痕。

 家人传信爷爷病危，已是冬季，推开沉重房门的时候，门内的老人扭头看向乔燃，很快便重新专注于窗外。

“燃燃，我现在连看晚霞的地方都找不到。雪下了好久啊，要是在山里面，，明天早起推开门，一定能看见梨花开了满树。”  

乔玉笙笑呵呵的，仍是那个会带乔燃坐旋转木马的小老头，他太瘦了，因此肩膀一颤一颤的样子便会显得滑稽。黄色的灯光把整间雪白的房子染成暖烘烘的样子，窗子很小，勉强盛住了几盏月光，倒有些“谈笑间，生死相对两从容”的感觉。

乔燃愣了愣，爷爷没看他，只是盯着一片白茫茫的窗外。那里大雪纷扬，和以往任何一个冬天无甚区别。他突然解开脖子上的细线，想将他的护命神归还原主。他拨拨乔玉笙花白的头发，感受到老人刹那的僵硬，有一滴滚烫的液体顺着滑落他的脖颈，几乎要烫伤了他。

“爷爷，小时候你说每至穷途末路终会柳暗花明云开见月，这次也会的。”

纵使冬天吞噬了一切，但太阳一定会重新回来。长命锁佑不了人的平安喜乐，但人可以。

“我是个医生了。我能救你的。你一定会好好的。”

他想起《悟空传》里那位名噪天庭的大圣，手里握着蠢蠢欲动的定海神针。

  “天庭拿走了你的晚霞，那我们就一起把它再拿回来。”

                      作者：黄可  浙江省开化中学 高二年级（3）班

                      指导教师：黄宏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