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1题】 中国故事(朱佚琳)
中国故事
朱佚琳
一声鸟鸣惊破天光,雾气湿润抹去天边的远山淡影,世界宛若新生伊始,万物皆在黯淡的晨曦中显示出朦胧的困意。
于我而言,这不过是千万个灰蒙蒙的清晨中极其寻常的一个—摘下深夜电台的耳机,我打着呵欠急匆匆地往地铁站赶,好搭上清晨五点半的一趟列车回家。作为有幸目睹这座城市初醒妆容的人,我的心里总在这时不合时宜地泛起一股莫名的感受,说不清是落莫还是失意,总之这种茫茫天地间惟余舟一芥的孤独感大 是我等凡人无法消受的。
一路踢踏着路边的石子,“地铁站”几个大字在雾气中逐渐现形,刺目的红色光亮蓦然划破眼前混沌的景象。
今天的地铁站与以往似乎有所不同,大约是昨夜刚下过雨的原故,空气中氤氤的水汽格外厚重,天光黯淡,整栋建筑的轮廓也跟着模糊不清,仿佛有人拿着胶水刷过一层似的,黏糊地几乎让人迈不开步伐。前方似有若无的灯光里,地面上仿佛射着一个人的身影。
以往的凌晨五点,这里大都是空无一人。
脚步渐近,那人的轮廓才缓缓在浓雾中现形。然而此刻我惊异地发现,那是一个约莫五、六岁左右的小女孩,一米左右高的身影在浓雾中微微摇晃,像是活在诗中的地铁站台黝黑枝头的花瓣,在等待着某种命运的降临。
听见我的脚步声,她转过身来,似乎是在和我说话:“叔叔,您可以给我讲一个中国的故事吗?”
我愕然:何谓中国的故事?我在足下的这片土地上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十年,第一次感觉到它离我如此遥远,如同脑海中的认知里某个遥远的异域而疏离于现实生活。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才发现四下无人,看来这个责任无法推脱了。
于是我问她:“你是想听嫦娥奔月、女娲补天还是奇父逐日的故事?”
“不是不是”她急忙否定道:“是和你有关的,发生在你身上的中国的故事。”
多令人匪夷所思的说法,我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三十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把我的名字与国家联系在一起。
“让我想想”。我努力给自己挣得一点假装思索的时间。
此刻天那边的山岚上空晨曦微露,初升的日光小范围地把一角天空染成玫瑰色,故乡的面貌也在微亮的晨光中逐渐清晰温柔安宁—如儿时的梦境。我忽然觉得“中国文化”这个词语于我而言并非遥不可及,或者说此刻她正隐匿于某个光明的角落在向我遥遥地招手。
我几乎能感到有几个美丽的瞬间正逆着时光的压力决绝地溯流而来。仿佛所有经过的光阴皆在此刻聚集收缩,院墙上酸枣树叶的光影还在记忆里微微翕动。
“我的家乡清河镇是著名的茶乡。”一语未了,才发现自己正用着小学时作文开头的惯用语庸俗不堪地介绍着自己的家乡,原来在某些具有重要意义的历史时刻,组织语言也变成了极其困难的一件事。
“每年三月采茶的时节,占去了我记忆里大多数关于故乡的空间。那时候我尚且只有五六岁的光景,就和现在的你差不多大。从凌晨五点左右开始,就是现在的时间,采茶人的山歌总是从山的东面传来,村西头的小集市在这时准时苏醒,叫卖声、嬉闹声、来自于清晨的林间温软的风声声声入耳。现在是五点十分了,对,就是这个时间,祖母会把刚从地里割来的青菜和肉丝一起放下油锅,清晨的露水尚未褪去,便随着油花在锅里噼里啪啦地沸腾起来。哦,还有我的祖父,每每随着他巡看茶山的时候,他总会捻起一片叶子对我说:‘茶叶从来都不是寻常的东西,它是属于诗客和僧家的。’”
“爷爷没上过学,却不自然地带有一种旧时代文人的风貌,这与故作深沉的装腔作势不同,这是一种乐尽天真的情怀,他始终以一种近似于《诗经》中弥漫的虫鸣与稻香那样原始质朴的情感对待历史文化。只有在谈及学历时眼神中才会显露出一种遗世的苍凉,宛若穹庐似的天空之下吹过草原的长风。”
“直到很多年后我才读到那首‘慕诗客,爱僧家’的诗,也终于领略了草原上空浩荡的风,方才懂得那座以茶闻名的江南小镇里连接的千万颗敏感的心,它最终成为了我们每个人共同的血脉,把我们的呼吸与命运紧紧相连。”
此刻周遭已在日光下逐渐明晰起来,她澄明如水的蓝色瞳孔中闪烁着淡然而通透的光泽,一如童年的山岚上空初升的温暖的光。
我方才意识到对面站着的女孩正梳理着在风中招摇的金发。
“小姑娘,你的中文说的真不错,几乎听不出一点不标准的口音。”
“明明是您的英文说得很流利啊,我们刚刚难道不是一直在用英文对话吗?”
此刻街道旁的高层住宅楼向地面投下错落的光影,我们被那道光影的分界线就此划分在两片不同的区域内,一半阳光,一半阴影,我几乎看不清交错的光线里她嘴角浮现的笑意。
“可您的故事讲得真不错。”
女孩的愿望似乎得到了满足,于是向街道的另一边跑去,如同被风吹走的一个草团。
此刻仅剩透明的风声回荡在耳畔,我的中国故事,从此开始。
作者姓名:朱佚琳
学校:浙江省安吉高级中学
年级:高一
班级:2班
指导老师:吴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