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 题号一] 笔墨纸砚,风度行止 徐昕仪

笔墨纸砚,风度行止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与大多数人的童年相似，我在一开始就被塞进书法班摸爬滚打，天生一副假小子脾气，总想着要学班超投笔从戎，到外头绿树浓荫底下玩打仗游戏，半点静不下心来。

教子的老先生倒是不疾不徐，并不要求我下怎样的苦功夫，只是有雷打不动的规矩三条：其一，墨要自己磨；其二，笔墨纸砚，不得互借；其三，练完字，身上不得有墨迹。

  第一堂课，老先生几下清嗓镇纸一推：“净砚清水，古墨新发，惯用之笔，陈旧之纸。”我坐在底下懵懵懂懂，只知道盯着他翘起的白胡子看。

我是个大俗人，沉不得十年苦心。并未好好练过多少字，然而那些早年的墨香似乎早已浸润入腑，年岁渐长，拜读韩柳欧阳三苏王，涉猎三史，遍吟李杜，这笔墨纸砚文房之道，方品出些滋味来。

  我非英雄，本不敢妄论，但我善煮酒，三巡而后，喟然长叹：何谓英雄？胸怀大志腹有良策，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如此便不独驰骋疆场杀敌饮血者能为。

  笔是湖笔，是参天材木，杆挺且直，是生而不枯，枯而不倒，倒而不腐的脊梁。“秦代将军欲建功，截龙搜兔助英雄。”“君子三归擅一名，秋毫虽细握非轻。”笔是伴陈渊千里而行的诤友“我行何所挟，万里一毛颖。”是杨万里豪情万丈：“仰枕糟丘俯墨池，左提大剑右毛锥。”秋毫虽细，重以千钧。君王不自意，史官已提笔。古有史论春秋，不辞血泪著为书；今有文豪铁骨，铮铮之言道实世。三魂六魄狠狠一震，千云万烟通通聚回那根通天彻地的脊梁骨里。自此下笔如有神助，笔杆不歪不倚，讽谏唯心。

墨是徽墨，似潭似渊黑里明镜。 是心如止水，包容万象的眼睛。墨锭越古旧越好，其香醇取决于制墨时一臼捣杵的上十万次，可谓蒸杵研磨全不怕，千古诗画借留芳。教字的老先生不许我们练完字身上有墨迹，也许是怕我们临帖时不静心，胡乱涂闹，然而那些未尝染上衣身的墨香，仍沉沉萦绕在指间身侧，行来雪上留颜色，人间百味浸情长。静下心来磨一回墨，把千锤万凿化作盈盈一砚。墨色包容万象，大味非香。也正是融化万种色彩历经无数伤疤，才会黑得如此纯真宁静吧。

纸是宣纸，是莽莽平原，一骑千里。是君子坦荡荡，志趣不染尘, “皎白如霜雪，方正若布棋，宣情且记事，宁同渔网时。”读梁武帝咏纸诗，我更爱后面两句，展雪浪，润秋毫，黑纸白字，方见清明。春里秋里年里月里，多少文人骚客在纸上把自己铺陈。《陈情表》、《出师表》恳切恭钦；《佛骨表》、《六国论》谏言铮铮；《蜀道难》豪气干云；《江城子》如涕如泣……纸本就是一个陈情表志之处，君子坦荡荡，志趣心胸皆在于此，或清或浊，一笔辨之。

砚是端砚，是小山水，是磨砺处，是方里圆融，化石为水，胸有沟壑。砚教我两个道理，其一，洗净头脸，静至心灵。砚有天青花、蕉叶白、鱼脑冻、红丝碧端…数不胜数，观不胜观。来处不一，或危山或深潭，唯有一处皆相同——砚需常洗，不得与沾染，每发墨必砚净水新。每做一事，必先叩问心灵，方得稳妥。其二，天之生材，必有其用。读赵希鹄《洞天清录集》：“除端、歙二石外，唯洮河绿石，北方最为珍贵，绿如蓝，润如玉，发墨不减端溪下岩，然石在大河深水之底，非人力所致，得之为无价之宝。”是以龙泉之剑，不能长埋于丰城，卞和之璞，不能久委于荆山，天之生材，必有其用。还是这一份大度自信，成就名砚，也成就了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怀才孟生。胸有烦闷憋屈，用一块软布擦净石砚，我看它镇定自若无声无言，它看着我，我也由焦灼变得平静而有希望。

宁折不屈为毫素，皎白霜雪是尺绢，方里圆融洮河砚，心如止水墨上添。

读汪曾祺，知道了渔村的风俗—每有航船出海，必到当地读书人家送上一捆鱼干、一篮鸡蛋，换来一叠字纸压在船底方可起航。这一份对字纸的敬惜，对文化的敬畏着实令人动容。

李大钊为他坚定的主义慷慨以赴，马寅初“单枪匹马”坚持“新人口论”，“敦煌的女儿”樊锦诗守护宝窟数十载青丝化作白发……不独古近，我想今人的骨子里头，也一定有那样不屈的笔挺脊梁，不亢的纯澈眼眸，不染的高洁志趣，不语的磨砺磐石，也一定有那样一叠字纸沉沉地压住阵脚，按住根，于固本中守正，于守正中创生，于铜鼓新曲之中恳恳前行。

“净砚清水，古墨新发，惯用之笔，陈旧之纸”。

笔墨纸砚，皂白清明，雍容行止，大国风度，我愿为之鼓与呼。

                                                          徐昕仪

                                                       浙江省舟山中学

                           高二四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