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1】+《从不折腰》+熊蕊
从不折腰
写字的人,要有风骨。
风骨从何处来?从笔下来。他该专注于笔下。它所遗留下的字,要有大气磅礴的开场,要有扣人心弦小桥流水的因果,要有直击人心、震撼不已的收尾。他该大大方方地落笔,笔走龙蛇,笔力千钧。他要能在每个难眠的夜晚,遥望孤月。要一遍遍确认自己的理想,而不至于在鲜花和荆棘中洋洋自得,一败涂地。
他要能从容不迫地应对;要细细揣摩,感受每次下笔的力道;要耐心钻研,每个起承转合的字眼;要去窥得这个大千世界。
“再练。”外公如是说。
他持一支细长的毛筆,左手磨墨,右手持笔。我在旁恭敬地铺开宣纸,观摩这为数不多的表演。墨色在清水中化开,极细极细地探入,不多时便蘸了浓墨满身。有微风拂过,发丝胡乱在脸上飘过。我屏息,一动不敢动。宣纸被一方镇纸压的严实,丝毫不起褶皱。外公手腕甩动间,几个气势磅礴的大字跃然纸上,赫然是“海纳百川”。彼时我尚年幼,只知某种神秘又庄重的仪式完成。我凑眼去看,登时被某种言语无法传达的意义扼住。每一笔都好,浓墨重彩的背后,藏着何种情感,我无法窥得。“开饭喽。”外婆嘹亮的声音从厨房传来。食物散发着喷香的气味,钻进我鼻腔。我跳下方凳,三步并作两步扑向饭桌。临了回头瞅了一眼。本是想招呼外公的,却发现他正对着四字沉思。遂噤了声。
外公的正楷写得最好。一笔一画都端正。一撇一捺,都带着十足的力道。是真的力透纸背。反手去背面摸,能摸到一排排突起的小点。舒服极了。
我总缠着外公教我写字。兴许是被我的诚意打动。他从床下搬出了两个大的木箱子。从一层一层包裹的布里取出铜钥匙,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我兴致勃勃地以为是能让我速成的神笔或神墨。取自箱底的竟是几本古帖!我觉得好笑。伸手取来看,差点没被浓郁的樟脑味冲昏了头脑。我愤愤地一扔,正要走人。外公却视若珍宝地捧起,细细用布擦拭。认真对我说,“这几本你拿去好好临,先临楷体……”我截住他话头:“不成,我要写毛笔字。”外公眼里是不容分说的执着:“你要能把这几本好好临完,我自教你。”我坐到书桌前,看着英雄牌的墨水和古帖就来气。随手涂了几个字,真是惨不忍睹,外公见状夺了我的笔,又塞给我一本本子,语气格外严肃:“临帖不是描红,你不静心,字怎么写的好?”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认真临帖。
寒来暑往,春去冬来,我临了不知几本古帖。写遍了楷体,行书,行楷,却功亏一篑。我把过多的时间与精力放在书法上,导致成绩下滑。我就这样被迫搬离了我自小居住的掩映在绿树青瓦中的红房子,离开了长养十几年的住处与总是笑眯眯的外公。
我为此很低沉了一段时间。
我常倚在新家的窗边遥望那轮清月。时时回忆起外公的笑颜与那段苦中带甜的练字的时光。
我彷徨着。不知在新世界的定义,有种迷失感。
母亲把手机递给我。说:“是外公。”外公,我点点头,接过。电话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声响。我正欲撂了电话,却听见了沙沙的声响。
我欲落泪。沙沙地,一笔一画地,我曾多么熟悉的声音。是笔尖划过宣纸的熟悉感,是清风伴着林间新叶簌簌而过红房子的窗外,是我与重重青山外的笑颜的阔别重逢。
恍惚间。我听见一个怎样的声音。他说:“再练。”
再练。
再练。再练。
我静静地垂泪。只觉心中无数种复杂的情感,被人大力揉捏在一起。缠绕着,升腾着。要冲出我的胸膛,要冲出我的天旋,要九霄直上冲向那轮明月,向它嘶吼,向它咆哮,向它宣告,我的百转千肠。
我放下手机,不再去听。抬头望向那轮清月。它仍如无数个练字的夜晚一般,高悬于我头顶,审视着我。照耀着我。指引着我。
我的明月高悬。
这是我飞跃名山大川的大梦一场。是九百里之外的远山惊鸿星辰入我眼。我今望着他,亦无法出声。我朝着他点头致意。我明白了。我眼含热泪。我明白了。
我愿永怀一颗赤诚的心。
这些,是凝聚了中华上下五千年的结晶哺育而成的,是上下泱泱五千年长河中最璀璨的明珠熔于我血创造而成的。这浩瀚的神秘的古老的宏大的根植于我心间的叫我怎样成长为一个端庄的人。
君子端方,风姿绰约;——风骨正傲,从不折腰。
她授予我的。
熊蕊 浙江省龙游中学高一(10)班 指导老师:吴惠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