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1题】 渺渺 俞沛廷
在敦煌采风的最后一天,我们才驱车前往莫高窟。
前一天晚上被佛赐酒放得挺挺的,直到日上三竿,我才慢慢从床上挪起来。习惯性地去摘耳塞,才意识到昨晚酒精已经完全占据了我的头脑。缪哥和老罗仍旧在床上鼾声如雷。我将窗帘大大得拉开,刺眼的阳光直射进来。我眯着眼睛缓了好一会,才呼吸到阳光中掺着沙尘气息的空气。
径自去洗手间洗漱,外头很快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我一边用牙刷不断捅着自己的口腔,一边走了出去:
“行了,赶快起了吧。今天还要去莫高窟呢,昨天说好的。等会随便上哪扒口中饭,我们就出发。”
“诶我说俞哥,听说这莫高窟是要提前预定的啊,我们昨晚临时定的,今天可能到了也进不去啊。”老罗支起身子,几天没洗的刘海贴在额头上,泛着油光。
我被他说得心中一凛。一旁蜷着的缪哥也接腔:“反正活也都完工了,我们的航班在晚上,下午周围逛逛,休整休整得了!”
“昨晚喝醉前定了!淡季!80一张!自费!钱转我支付宝!午饭我请!现在起床!”我把毛巾往后一甩,潇洒地挂在肩上,回洗手间搓把脸。
三个大男人一起出门,好处之一就是出门快,好处之二就是容易喂饱。20分钟后,我们就在酒店门口的一家面馆人手一碗面,呼哧起来。
“啧啧,这肉吃多了真不习惯,还是想着吃舟山的海鲜面……”老罗的腮帮子里塞满了牛肉,“不过这肉是真香!”
“得了吧,给你吃你还不满意啊!”十多个小时没有进食,我的肚子实在是饿得慌,端起大碗,将面汤一饮而尽。
“话说要不是我们时间有多,莫高窟这地方还真没什么好去的,别说拍照了,你在石窟里连壁画长什么样都看不到。上回外媒做节目来要关于石窟的照片,谁都拿不出手。上回那个其他媒体写的有关敦煌壁画的文章你们都看了吧,配一些特别滑稽鬼畜的敦煌画,虽然完全没什么深度可言,但流量可不小。其他好几家媒体都有跟风,朋友圈里也被刷屏了。”缪哥吃饱了饭腆着肚子,点了一根兰州。
“既然到了就看看吧,人家好歹也是世界级的文化遗产。”带着任务的采风也好,旅游也罢,我都会把它当做我对一片土地的最后一次涉足。所以我总是对所到之处的风景和文化抱有极大的热忱。“1961年文革的时候啊,这莫高窟的壁画是周总理特地保下来的,不然今天想看都看不到了。我就怕现在淡季,今天又是周末,没导游讲解可能摸不透。”
“诶俞哥,此言差矣。”老罗终于将他满口的牛肉吞了下去,正在拿牙签剔着牙齿,“敦煌壁画存在的目的,就是让你我这样的普通人去了解佛教的。没导游拿小册子自己逛,自己的理解也蛮重要的。上回那文章我记得有人长得像冯巩,那一下午整个办公室笑声没停过。大不了今天就花钱看个乐呵。”老罗一向想得很开。
车是前两天在市区租的尼桑SUV,放设备坐人都绰绰有余,就是震,上下震。从市区到莫高窟的30分钟车程,我的胃好像是被上下翻了一周,在我将午饭还原之前,我们到达了目的地。
正如我所料,在淡季,莫高窟的数字展示中心只有寥寥几位工作人员,关于莫高窟的电影也不可能单给我们三个人放了。倒是一位看门的老大爷主动接待了我们,他告知我们今天没有导游,只能辛苦我们自己去游览了。掏了本小册子,又从仅有的四五盏冷光灯里挑了一盏,“同志,里面手机的闪光灯不要用哦,会损害壁画。要用就用这个灯,里面特别暗,走路嘛看着点小心点。”老人喉咙里含了一生的尘土,声音沙哑。
接驳车停在一旁,盖上了一层黄蒙蒙的沙。我们只好徒步前往莫高窟。下午的敦煌的气温迅速升高,我把外套脱下系在腰上,一旁胖胖的老罗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们朝着莫高窟慢慢靠近。
到达目的地,令我意外的是,敦煌莫高窟的外壳用的是江南特有的吊脚檐,参差不齐地叠了九层,楼体就像是被削掉了一半,嵌在一座陡坡上。
缪哥忍不住爆粗口:“真他妈的硬核。”
走进石窟,一片漆黑,我打开冷光灯,眼睛慢慢适应室内的光线。老罗掏出手机,调出拍摄好的浏览图,我们三人小队,慢慢挪动。
灯光聚焦在脚底,我们小心提防着脚下的台阶。
窟内的温度很冷,比外头降了七八度。回音很大,几个人的脚步声惹起的回音就像是几十个人在走廊内穿梭。我的内心泛起森森寒意。老罗的声音在前面幽幽响起:“古代画这些画的人有三种——一种是僧官,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但为数不多。再就是画僧,就是会画画的和尚。最后便是纯粹的画工了,他们游走四方居无定所,在洞窟里作画,便一直住在这,只进不出。估计大多都老死在这里了。”“哼,你这么了解,干脆留在这当导游得了。”我打了句毫无意义的趣,解下腰间的外套,披在身上裹紧。
兜兜转转了好一会,我们在一个石窟内停下了脚步。“285窟,西……西魏时期。”老罗盯着手机屏看了好久。我记得陈丹青在《死亡的胜利》中曾经将这个时代的壁画与梵高早期的作品进行对比,因为西魏时期的画师并没有人物构型的概念,也没有受到西方写实派的影响,线条淳朴、天真、浑然天成。
用冷光灯往墙上照去,反射出一张粗犷的脸,将我的视觉神经撕碎,直冲冲地撞入了我的大脑。我差点一个趔趄,坐到地上。将手颤巍巍地搭到缪哥的肩上,正巧缪哥也用手揽过我的腰。我俩谁都没看谁,再一次地盯着那片壁画。
那是一个西域的菩萨,方子脸,塌鼻子,厚嘴唇,最骇人的还是他那条如毛毛虫般粗的眉毛与倒竖着的眼睛。可再仔细一看,便觉得有些滑稽——鼻梁下边竟缀着写细细密密的羊角胡,头上还带戴着一顶波斯风的帽子,有几分喜庆的味道。不用多说就知道这是丝绸之路的产物了。这粗犷的脸与可爱细节的强烈反差,让我并没有那么怕了。反倒是那些遒劲有力的线条,似乎要把我一把抓进石壁里去。
亦步亦趋,在窟与窟之间穿梭着,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不畅快,不过瘾。石壁是不怎么反光的,可视范围也就被锁在了灯光所及的一小块,我恨不得在石窟中央架一把篝火,将前后,左右,头上的石壁照的通红!可就算是这一小块,就给了我太多太多的震撼。
《九色鹿本生》是我为数不多的,一点点蹭着步子看完的壁画。它的名字也是我看完之后才知道的。它类似于小时候看得连环画,把佛经故事简单地讲给我们这些俗人。画中各佛神态不一,内心世界也不同。尤其是在漆黑一片、四下寂静的石窟中,仔细端详画中人物,我会感到莫名的神圣感,由衷而生的敬仰敬畏之情。
缪哥又爆了句粗口:“我操,通透!”
——我想,这就是这些壁画创作的初衷,画师所希望的给欣赏者带来的观感和体感。
走出莫高窟,已然不觉得是四五点钟了。窟里的时间流逝的比外面的快很多。望向远处缈缈的沙丘,一轮夕阳正在缓缓坠落……
莫高窟对面,是一片坡地,寸草不生的沙砾。坡上树着几块碑。
这是敦煌研究院的墓地,坡上埋着17个人。他们生前,都在敦煌研究院工作,拯救着敦煌文化。而他们死后正对着全世界为之倾倒的莫高窟的标志九层楼,静静地守望。
我站在坡上,双手扶着单反,却迟迟没有按下快门。
老罗站在我旁边,还是穿着一件单衣。
打火机啪嗒一声,缪哥又点了一支兰州。
冷风从我的衣领里灌进,又从我的衣领口灌出。
“记得吗,敦煌的哈拉诺尔湖消失半个世纪后重现了。”
“嗯,但愿吧。”
俞沛廷 舟山中学 高二9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