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 第一题】中秋月（万槟瑞）

中秋月

浙江省乐清市白象中学  万槟瑞

又是一年良辰好景，中秋的月高挂在黑色天幕上，清冷的风衬着月，柔和的月光洒在我身上，像那双大手轻抚过我的脸庞。

看着弟蓄在眼眶里的泪花和妹轻划过脸颊的一滴泪珠，我只能像那人一样将手轻轻地抚过两个孩子的脑袋，告诉他们，也告诉我自己：他还在。

那是自他住院后，我第一次去看他。深陷的眼窝，突出的颧骨，干枯的皮肤“盖”在身体上，骨节更显眼，暴起的青筋不见了踪影，甚至于左手手背上那个长在中间盖住半个手背的大瘤子也像是抽脂过度，缩水得厉害。

犹记得一年前，那时我见他，面庞红润，双目炯炯，像他精彩的青春年华，他瘦，但你能感觉到他身上那一触即发的力量，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是不需用力的，你仍能看到它在跳动。他高，一米八大高个儿，身板挺立，如一把傲世九重天的宝剑，凛然而立，锐气蓬勃，像他的事业，结实而有力。

那一年中秋，三家聚首，却无人饮酒，他不在。酒菜丰富，却只有老妪为少不更事的小儿而动动筷子，不见大几岁的弟、妹却好像长大了，沉默着。电视节目精彩，却无人愿意动动手指按动开关，把电视打开，空气迟滞，只剩低沉的呼吸，月，散落着。

不知是哪儿传来低沉的抽泣，声音渐渐地多了、响了，咸腥的气息，弥漫室内，凝滞了空气。

墙上挂着的是他之前照的照片，有穿汉服的文艺照，也有着笔挺黑色西装的——他的结婚照，他是那么的喜悦，那么的精神。当初许下的誓言，看来无法实现了。

不到三点，我就被拉了起来，被逼着戴上粗麻布的帽子，臂上拽着个“孝子贤孙”一类的臂章，早早地赶到他家。天上尚挂着一轮圆月。

没我想象的那么沉闷，入眼是几十张麻将桌，还有两大缸炒面和摆满在地上桌上的豆浆、啤酒。好像是什么喜庆日子似的，军乐队的更是有说有笑，在今天这日子里说笑，若不是怕惊了所谓的魂魄，我定会上前大打出手。

入得内堂，一口透明的塑料棺材，里面铺满绿红相间的“灵被”，看不见躺在里面的他。我想，就算他睁开了眼，也再看不见了吧，听说他捐出了一对眼角膜，让一对兄弟再见了光明。可我多想，多自私地想：让那两个等了十几、二十几年的兄弟再等个几十年吧，你们要眼睛，却是要得他的命啊！

母亲哭了，姐姐哭了，两个孩子也哭了，我麻木地笑了，难看地、诡异地笑了……

路上，我多想把相框从弟的手中抢过。他牢牢地抱紧怀中自己的父亲。黑白相片也盖不住男儿的锐气，黑白的相片映着红润健康的颜，有谁能相信，正当年华的青年走了，留下的，是一念白头的孀妇和两个年幼的孩童，倔强又脆弱。

长长的队伍，从这头走向那头，再从那头走向这头，远望无边，近看无际，像望乡石前那漫漫无期的长途。

他比之前更瘦了，就像皮包着骷髅，又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千年古尸，浑身直僵僵的，打上一棒子就会碎成一地似的。

眼眸里不再闪烁着一往无前，舍我其谁的凌锐志气，而是散着一片死灰，与白色的房间、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病服搭配着，竟无半点不协调，病恹恹的，“白色”的肌肤突起，凹陷……

基督教徒的吟诵声从高处传下来，仰头却不见人，不见碑。我记得，碑上有生年、卒年，可怜现在的人比以往的人少了字号，不然尚可让匠人再为其琢上几笔，也算给世界多留点儿印象。

他一生困顿，刚有了能力去追逐幸福，上天为何如此不公，只予他短暂的生命。

记得他尚在襁褓，我母亲背上他东奔西跑，向有奶水的人家讨要些，方才养活了他。母亲说，他上学时可得意了，每天总有女生抢着替他洗衣服。呵，那时，多好。

又是一年中秋节，又是一轮中秋月，斯人已逝，却令生者不免思怀。

月洒着柔和的光，伴着清冷的风，抚在我的身上、脸上，像那双大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