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 题目一】叮铃（林乐凡）

叮铃

白象中学 林乐凡

天际，一丝丝交绕的雾霭流岚缠绵着夕阳的斜晖静默地轻舞，万籁无声，偶尔稀疏飘来的山风也是踮着脚尖缓缓走过，不曾打扰山间的片刻宁静。

老人深浅不一的脚步缓慢安稳地走在被风拂过的绿色麦浪里，宽大的暗白色棉麻短袖随着麦尖一鼓一鼓的，远远望去，像极了可爱的稻草人正在看守自己的土地。

老人消失在了麦海里，我找不到她蒲公英似的银发了，连她的衣角都把风儿抛弃慢慢垂落。

“是奶奶！”我跑过老人走的小道，淡淡的，淡淡的花香“木槿花？奶奶，你在这附近吗？”

“叮铃……”是愉悦的，麦田里荡出来的声音，也是奶奶回应我的声音。

临近傍晚的余晖醉红了老人雪白发梢，悄悄地陪着她蹲坐在麦子里。我蹲在老人的旁边，一同陪她凝视着这一大片翠绿中的点点殷红。

这是奶奶脖间白玉锁上的铃铛，“是凡宝啊。”

“啊！奶奶，都说了，不许这样叫我！妹妹都笑我了。”我佯装生气地站起了身，却不注意向前滑了两步，竟踩塌了两株木槿枝，清脆的枝折花落的声音在这幽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清晰。

奶奶一手撑着大腿，一手赶忙伸出将我拉住，见我站稳了，只是将我牵到一旁，而她却静静地看着地里的残花断枝，半响才出声说到：“回家吧。”这时，最后一缕还在挣扎的光芒也被黑夜拖进了山间的缝隙，万物都静止了，仿佛是在为逝去的白昼哀悼，回头张望奶奶是否跟了上来，恍惚间看到有东西在枯萎在凋落，揉揉双眼，或许是自己看错了也不一定：“奶奶，天黑了，我们要快点会家了咯。”

“叮铃……叮……”

奶奶是一个人住的。

她不和爸爸妈妈一起住在城里。

她很少主动打电话给爸爸妈妈，却经常和我说话。

她和我说山里四季常绿的阔叶，和我说夏天的荷叶冬天的霜花，和我说：“凡宝啊，奶奶院子里的木槿花开了。”奶奶被山里氤氲的水汽润养着，连声音都是绵绵的。

“是和锁上一模一样吗？”

“一样一样，哪年不一样啊。”每每这样说时，奶奶似乎都是开心的。

“奶奶骗人，听爸爸说，他小时候木槿花啊，那是铺遍了咱们家的院子，现在都这么少了。”我指了指院中并不是很多的木槿花，挽着奶奶的手臂走进处瞧着。

“叮铃……”奶奶似乎停顿了一下，随后便晃着脑袋，像是要极力否认，可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撑着腰杆手里捻着火红的花瓣“凡宝，很早很早的时候，你有一块方玉……”

那真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就连妈妈和我说起来，也是在我小时候。那个时候，我脖间确实有一块白玉石，大拇指盖般大小，晶莹剔透的，在阳光下煞是漂亮，一根细细的红线从中穿过，小巧地挂在我身上，我也最爱玩它，可谁知道我会因为咬它而崩断了自己的牙齿，妈妈怕旧事重演，便摘了它，放进了家中的柜子，未曾取出来过。

“对啊，傻孩子，那个时候你脸上都是血，可吓坏我们了。”奶奶用她手中的蒲扇狠狠地敲了两下我的脑袋，似不满意般还用劲地扇着扇子，直到发觉木槿花已被扇去好多朵，才肯罢休，从小便觉得院中的木槿真是我都救命稻草，次次犯错，只要躲入花中，就躲过了一次“劫难”。

“奶奶，妈妈从来没有和我说过玉石的事情，爸爸不也不让我问，您知道吗？”一片花瓣携着风儿的指尖在奶奶发梢打转，竟是人面木槿相应红。

“或许吧，或许吧。”奶奶垂下头，若即若离地嗅着花尖的清香，光晕下的朦胧笼罩着奶奶的鬓角，仿佛下一刻她便会随着木槿消散在这山水之间“叮铃……叮铃…….”老人拉着脖上的细线，露出了一点玉角，她便用手指拖着白玉，直到红线下方的物件赤裸裸地展现在我的眼前“你看，这个啊，这个就是玉锁。”

“这个是系铃铛的白玉锁吗？”我从未见过玉锁，这可是奶奶的心头宝。

“是啊。”

“叮铃铃……叮铃……”

墨黑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掩去了才不久的漫天霓虹，沉沉的天际追赶着山脚的清风，整个山间狂风肆虐，好不惊悚。我一如往日地偷着假期时间来这世外桃源陪伴我许久未见的木槿花，却不曾想到天公竟如此不作美，乱搅着环山的盆地似恶魔般呼啸。

赶忙加快步伐，远处奶奶房间的灯光在这暗黑的小路上格外显眼，奶奶一定预感到了我要来，所以正等着我呢，我想。

“唔！”一阵天昏地转“痛!”脚边树枝横纵，零零乱乱的，来不及仔细看看，一道天雷应景而下，恍惚间一抹色彩晃眼闪去，天黑了。

“叮铃铃……叮铃……”是白玉锁，是奶奶。

“奶奶!”声音在山间回荡“奶奶……”无人应答的空寂的山林。

我想，这一定是我这辈子跑的最快的一次。望着眼前灯光，脚步机械的一步一步跨大，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是我花了好长时间都未曾抵达到，心脏急剧收缩，不是运动过量而无法快速供氧的窒息，而是，而是…….

“奶奶！”

“宝贝，你终于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是谁的声音？

“宝贝？女儿？看看妈妈，看看妈妈!”

是妈妈！为什么是妈妈！我在哪？

“女儿？”

眼前的白晕一晃一晃，像溺了水一般，好难受，这是哪？我要离开！

“啊，女儿？”妈妈突然用力抓住了我的手。

“叮铃铃…….叮铃……叮……”一丝刺痛在大脑中盘旋，慢慢将手移到眼前，好像有什么液体正在下流。眼睛渐渐恢复清明，原来，刚才未经过大脑的挣扎让我抓住了桌上的东西，凉凉的，却很尖锐。心底泛起了一丝惧怕。

“宝贝，松开吧……”妈妈的话语中掺杂了点点哀求。

缓慢地，颤抖地松开手掌，血肉模糊的掌间传来一阵剧痛，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轮，砸在掌心，好痛，好痛。那个会在我将要受伤却能及时把我拉回的老人呢，为什么，不在了…….

“叮铃铃.....叮铃……”风走过我的指腹，带走了温暖，留下了空寂的，无人回应的铃声……

2018年，夏。

“有人吗？”山谷空响。

“叮铃铃……叮铃……”

“奶奶，院里的木槿花开了吗？”

“叮铃…….”

“是不是和锁上一样娇艳，一样茂盛？”

“叮铃…….”

那年，奶奶走了。她真的去了一个无人打扰到世外仙境，谁也不知道那条路在哪，又通往何方。我每月，每年都在偷摸着时间，来这儿寻寻觅觅，奶奶最痛我了，她一定会回答我，满足我的。

“叮铃铃……”风摇曳着我的衣角。

那年，出院后。我想尽办法把碎了的玉锁黏合，虽有一条淡淡的细横，但清悦的铃声依旧终归不减。妈妈说，玉锁原是没有铃铛的，但是爷爷怕奶奶在木槿花地待的忘记时间，怕在黑夜里寻不见奶奶，便叫玉匠加了几串铃铛……

“叮铃铃……叮铃铃……”远处的木槿花徜徉在麦子的怀抱中，半娇半嗔地推搡着麦粒，酡红的花尖醉了宁静的山谷。

奶奶，我带着你最爱的铃铛，持了一片最美的木槿花瓣，若有一天，你想家了，就放慢脚步侧耳倾听，这引路的铃铛声便是你永远的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