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一题】今日戏如真(李昊卿)
今日戏如真
青溪尽是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
——《桃花扇》
没有夕阳的向晚,夜色渐渐浓重,雾气昭昭笼罩着暮秋将残未消的花香。街上零落地散着几个路人,他们捂紧大衣,行色匆匆,归于各自的喜怒哀乐和烟火人情。我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双眼随意地扫向路两边花枝招展的各种楼牌——直到扫向了那张朱唇皓齿的精致面容。
我打量着这个戏班子般宽敞房间里古拙雍容的雕饰,发觉此地虽然华贵却甚是冷清,门可罗雀得竟连一个观众都没有。一回头,就看见台子上粉面云鬓的青衣花旦微笑地向我微微一福——哦,这便是走不得了。
我慢慢踱到为数不多的几把黄花梨木椅上坐下,一句话福至心灵地钻进脑袋:每天对着空气嬉笑怒骂,醉生梦死也算生活得勇气可嘉。
“你记得跨清溪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一开口,唱腔便婉转如啼,近乎惊艳地由耳入心——女儿家心事两眉羞,绸缎与折扇并肩游。
“公子请用茶。”我一愣,继而看着花旦娉婷地递来一盏温婉,古琴和箫管的旋律未曾间断,却竟也显得毫不突兀。“抱歉,我不会喝茶,怕是要糟蹋姑娘这佳茗——”我没有伸手接。
她也没有收回手,柔红色的嘴角狡黠地勾起,对上我局促的眼睛,“公子,请用茶。”我见推拒不下,只好硬着头皮把茶盏接在手里,景泰蓝的瓷釉质地温润,像美人凝脂的皓腕。
我深深地抿了一口,只觉得入口清长绵凉,像林海雪原终年不化的冰凌般剔透玲珑——好茶。
青衣花旦的水袖翩然越起,点绛唇,垂丹青,柔腰扶柳——“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十指纤纤拈苞弄露的飞快转变之间,千丈软红尘和万里黯春光便一通化进了她淋漓尽致的温柔眼波里——“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
“你看那国在那里,家在那里,君在那里,父在那里,偏这点花月情根,割他不断么!”这话如珠玉抢地而碎,侯方域和我一同被惊得冷汗淋漓。方才饮下的茶气不知怎么在嘴里变了味道,后味竟泛起苦涩来——“眼看他……楼塌了。”
不过是,白骨青灰长艾萧,桃花扇底送南朝。
“青楼名花恨偏长, 感时忧国欲断肠。点点碧血洒白扇, 芳心一片徒悲壮。空留桃花香。”
“公子?”
我惊醒过来,有些低落,又有点像更深的悲悯,“很难吧?岁岁种桃花,开在断肠时。”
那花旦盛妆未卸,以折扇掩面,只露出一双含情的美目:“相公不知,那热闹局就是冷淡的根芽,爽快局就是牵缠的枝叶,倒不如剩水残山。孤臣孽子讲他几句,大家滴些眼泪便罢。”
“不,”我轻轻摇摇头,“香君巾帼卓识,独立天壤,人生在世又有多少能像她那般死不退缩,死不回头,死不相让之人呢?这是苍天黄土的恩赐,是溶刻在骨血里的傲气和风姿,可太多所谓的‘人’根本不懂珍惜。”我注视着她青衣缎面上精细从容的纹路,实在想上手一摸,又自觉太不礼貌,便只好克制住,“而李香君就独是那南朝山河的性情儿女,至真至善。”
她愣了,继而死死盯住我的眼睛问道:“还有呢?”“还有?”我一托下巴,“说来惭愧,还有便是当代那些个花月情浓的戏看的太多了,如今被这般词句一触动,这才发觉故事还可以有这样的结局,情感还可以有这样的归宿——这《桃花扇》确实格调高致,不同凡响。”
“格调高致,不同凡响…不同凡响……”她不知何时低眉敛目,一双翦水秋瞳溢满了清泪,“平章风月起暮愁,南朝旧历尽风流……”“您说什么…?”我未听真切,不由得侧耳过去,那花旦却冷不防地握紧了我的手,在里面塞进了一块冰凉的物什,眼泪便措不及防地噼啪落下,“江上孤臣生白发——”
“当年烟月满秦楼。”
我又梦一般地游荡在了街上,靠在桥上看着护城河梦一般地缓缓流淌,缀着灯影重重。又是一年是重阳,千盏明灯载愿渡远,又不知是哪个别出心裁,在灯上细细描了秋华盛放的模样,颇有几分镜破不改光,兰死不改香的意味。
不经意间摩挲到了手心的硬物,低头一看道是一块沉香木牌,质地平和泽恤,上面刻的桃花竟像生长出来的一般栩栩如生,在下便是一行温婉嫣妍的簪花小楷,却竟不觉透出几分悄怆苍凉来——
“当年真是戏,今日戏如真;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
我握紧了这小巧的木牌,不自觉地笑了笑——是啊,我怎么忘了,那街上是并没有什么戏馆的。
李昊卿
舟山市田家炳中学
高一一班
指导老师:杨树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