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组第2题】斜玉(陆佳滢)
斜玉
陆佳滢
我从北爱尔兰回来后碰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陈晚茶。
我下飞机是六点左右。清晨的阳光是朝露的色泽,机场外开阔苍翠,再添两笔起伏便是极干净的山水。陈晚茶靠在玻璃上等我,眉目纤长,五官泛泛,梅鼠色的长发像白皇后院里的蔷薇。
“不用工作吗?”我拍了下她的肩顺势问道。今天是周一,作为一个文物修复业的人,照理说是她最忙的时候。
“还有几分钟开工,我也只跟你打个照面就走。”她关了手机,接过我手里的米白皮箱。
“最近还好吗,平常也没什么时间打电话扯家常。”我看着她略显疲惫的皮肉腮脸,细细数来,也有一年多没见了。
她没说话,跨出机场门槛放下箱子,才掀出支烟,“咔嚓”点上,尘雾里夹杂着细碎的浅金曦光。
“刚一口气膈在嗓子里,也怪憋闷的。”她解释完,抬头朝我弯了弯眼角,慵懒而妩媚,“挺舒服的,日子再难还不都是喜欢的东西,能难到哪儿去。”
我们打车去市区,橄榄色的玻璃映出陈晚茶的脸廓,山脊高楼窝在她颈后,令我瞬间有了学摄影的念头。
“那些物件是越见越好看的,我们这群人闲下来也扯点八卦,特别是年轻些的,工作快结了就开始秦啊唐啊谈起来,也不管正史野史,一开始还跟物件带点边,后来就纯是想着什么讲什么。”下车时候她熄了烟,看着博物馆的门和挡了半边云的恢宏建筑,她突然冒出一句话,听上去碎糟糟的,像抹了几下红漆的青瓷,“历史啊,不就是给人说的,不然哪有‘留给后人评说’的道理,真真假假的东西,谁说的清呢。”
我目送她进了馆里,回律师所时,想起曾问过她的一个问题。
那天夜里风不太凉,我和陈晚茶对坐在阳台,花影和叶影夹杂着她的面影,尼古丁的焦味迷晃了霓虹灯。
“你怎么看你的工作?”我往柯梦波丹里加冰,抿了一小口,盯着粉色逐渐变深的杯底,恍惚间问她。
“我们是修文物的,往大了讲就是传承文化,文化是不会改的,总有人说这些东西补过了就不是原来的了,可这些东西没白纸黑字的给你讲它怎么造的,为什么造的,我们修它是为了让你们知道,那会儿有这么一段时候,发生了些什么,这些文物是标志,哪是只拿来给你们图个漂亮看看。”她含糊不清的嚷着,带了几分无奈和老成。
陈晚茶有些醉,说出来的话也支离破碎的。我想起她高中时候,意气风发的和我讲,她以后要做编剧,字句铿锵,脸颊被阳光镀了层浅金,少年的希望一览无余。我读完法回国时,她已经专修完文物修复与保护,应聘上了文物修复师,我就问她怎么想着改行。
“拍电视剧哪有那么实在,讲老的,纪晓岚哪给人民百姓进过那么多的言,拍出来不照样正直为民铁骨铮铮,武曌兼涉文政,隔层液晶,不照样成了生活除去吃喝就是爱恨男人的后宫俗人。”她说的时候,没有感叹贤人能士成了骑驴倒堕之恶人的怆天呼地或舌挢不下,而是普普通通的失望和坦然。
“只是讨厌?”我有些诧异。陈晚茶很少这么赤裸的批评些什么,她向来和稀泥,好坏都揽。
“其实我也理解,真要照正史拍,干巴巴的,能有什么收视率,也只能但愿没人把电视剧当正史看了,”她夹着薄荷味的女士香烟,仰过头瞥了眼吊灯,“总会有人看了这些堪称无厘头的剧去了解些历史的,倒也不失为好事了,现在这个社会,哪有全是利没有弊的事。”
她的话没说完,但她停下了。我知道她想讲的,无非是她不愿这样罢了。认真的拍正史没收视率,没钱挣,也就过不了生活,拍随大流的无脑后宫剧,她也写不下去手。
我似乎理解了她在博物馆门前说的话。历史是有模板的,叫正史。添点乐趣八卦,吸引点人就叫野史,野史是不能当正史看的。电视剧相比野史再下一个档次,自然也不能当正史看。道理摆在这,总有人懂总也有人不懂,又不能敲锣打鼓的上街相声般说上一条道。
“认真的纪录片不也有吗,哪比得上热播的电视剧啊,人家那拍出来都是做慈善。”陈晚茶的脸往里撇,眉毛眼睛纠到一处,旋即又舒展开,有些不知所措和张皇。
“你说万一哪天,历史跟字似的,说多了就成了对的,怎么办?”她的心跳有些急促,像音乐节震人肺腑的鼓点,“原来历史没离我们那么近,现在我们张口闭口就是那些,听起来和正史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历史,多荒唐。”
“历史哪是那么好改的,上下五千年,从大汶口到现在,要是荧屏几幕杜撰就能颠倒黑白,称什么九州龙襄,作什么华夏。”我摇摇头。我始终笃定尊重历史作为道德制高点上的理由,总是有它的道理在的。古人的生平事迹,国家的沉浅跌宕,不论对错好坏,都应当是客观存在的,主观表达出来的,不过评价而已。
我对于如今的后宫剧不报任何担忧,相比起来,我更惧恼愚民的搬口谬论。他们不愿理解革命者和领导者的啮雪餐毡,不愿看看三灾八难的那七十多年历史,除了苛责领导愚民的政府,以及赞扬被开明群众拥护的开明政府外,无所作为。
他们会无止尽的淡化所有四方辐辏的历史,诋毁本该受到敬重的各路江左夷吾。而这种论调正被许多人所追捧。我曾经是很索然于千篇一律的抗日剧的,后来才明白,老几辈的人对于历史的尊重和铭感,是我们这些鼓腹含哺的人,永远不能感同身受的。
“也是,不管怎么样,还有人记得并尊重就好了。”她朝着了无星子的夜空笑起来,像是心事尽散的样子。
后来她选择了复修文物。她对于历史是极度热忱甚至偏执的。于他人,学历史是养家糊口的路子。于她,玄乎些,学历史是宿命。
“蕴藉,永恒,如缕初长。”这就是她口中的历史。
“历史这个东西,跟你的故土一样,历史是这个民族的故土,你从故乡走出来,它从历史走出来,你看这些历史,就有种对故土的亲切感。”这是她大学历史系毕业当天的时候,同我讲的第一段话。
沉郁热烈,赤诚满腔。
作者姓名:陆佳滢
学校:桐乡市实验中学
年级:九年级
班级:904班
指导老师:无